柯德唐說:「四海。我在溫埠的合約快要完成了。」如釋重負。
「恭喜你,柯先生。」
柯德唐沉著地告訴他:「四海,在這四年期間,因為華工工資廉宜,我替鐵路局省下鉅款,即使如此,政府還自渥太華派工程師來監視我,我並非一個受歡迎的角色。」
四海說:「我們中國人有一句話叫樹大招風。」
柯德唐把這四個字咀嚼一會兒,「呵,太有道理了,」他很高興,「是孔夫子說的嗎?」
「不,只是一句成語。」
柯德唐說下去:「合約完成後,我會回渥太華老家住,做些小生意,你願意跟著我嗎?」
四海沉吟,其實他心中早有主意。
跟著柯德唐,不過是個家僮,日後連管家的身分都攀不上,不如在外頭自生自滅的好,華人地位雖然不高,但關上門,至少可以做自己的主人,不必先生長夫人短。
於是他婉轉他說:「聽說渥太華的天氣更嚴寒。」
柯德唐當下明自了,他笑笑說:「四海,相信我們還有見面的機會,溫埠糖業大王班治文羅渣士是我好友,我會託他照顧你。」
「謝謝你,柯先生。」
「四海,不必客氣。」
在得勝洗衣,他是他自己的老闆。
那一夜,有華工找上門來。
先是上下打量他一番,「你就是羅四海?」說的是奧語。
「系,我係羅四海。」
那人自口袋摸出一封已經團得稀縐的信,「羅四海,你願意付十塊錢來換這封信嗎?」
四海訝異,「什麼信值十天的工資?」
那粵人咧開嘴笑,「你舅舅陳爾亨說是你母親的信。」
四海一聽,連忙伸手,「值,值,把信給我。」
那人接過錢,笑嘻嘻走了。
四海把信壓在手掌中,鼻樑骨如中了一拳,酸澀不已,他顫抖著手摺開信讀。
「吾兒四海如見……」才看第一句,豆大眼淚炙熱地滾下臉頰。
近三年來,他第一次得到家人的音訊。
舅勇總算不負所託。」
他母親告訴他,鄉間生活還算過得去,叔伯們自四海離家後,多少生了點善心,頗肯接濟孤兒寡婦,弟妹們身體健康,十分聽話云云,她叫他不必牽掛,還有,他託舅舅帶的三十元,也已收到。
三十元!四海明明給了一百元。
陳爾亨死性不改。
他躲在一角,把家書讀了又讀。
他的黑人夥汁同紅人夥汁說:「老闆怎麼了,拿著一封信,先是哭,哭完又笑,現在又抹眼淚。」
紅人答,「讓他去,他還是個少年人。」
「他們家鄉也流行早婚,已到娶者婆的年齡了。」
「溫埠沒有支那女人,如何娶妻。」
黑人吱吱笑,「白人怕有色人繁殖,他們說「像老鼠一樣,一下子生滿屋。」
紅人喝一口酒,「是,所以他們想殺盡我們的女人。」
四海終於讀完了信。
那一夜,他輾轉反側,靈魄似蠢蠢欲動,要飛脫他的軀殼,返回家鄉。
第二天,做起工來,特別夠力氣,虎虎生勁,生活似比往日更育意義。
下午,陽光好,四海興致勃勃,拿起鍋鏟,表演一度紗雜碎。
夥計們詫異了,「老闆,沒想到你還有這一度散手,這碟菜好吃過維多利唐人街廚子的手藝。」
四海受到稱讚,不禁飄飄欲仙,做老闆就是這點好,永遠不愁寂寞,至少有夥計忠實捧場。
四海幾乎在該剎那已決定進一步努力工作,擴張營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