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瑟顧左右而言他,「這是你們鼻煙壺的資料嗎?嗯。雞血凍石、雕馬石英、雕蓮珊瑚、琺瑯彩繪外國仕女圖、白玻璃五彩花鳥、浮雕雲龍紫晶、方解石含化石條紋瑪瑙、雕鶴松石白玉……嘩,聽了都垂涎若滴,可否取出一觀?」
我嘆口氣,「你坐在這裡我怎麼工作?」
「今晚上來吃飯吧。」約瑟說。
「好,好,怕了你。」我說。
這是我多年來第一次的會。
那夜我與廖太太談到瓷器的釉彩。
「石榴紅、無錫、三念花、翠毛,甜醬,蔥白、仿龍泉、仿哥、仿唐三彩,大火籃……每隻顏色都有獨特之處,令人愛不釋手。」
廖太大不以為然,「我知道一定是有樂趣的,但是你也應該結婚了,那麼多男同事難道一個也看不中?」
「不說這些。」我說。
「逃避現實。」廖太太說。
「我給你們兩夫妻批判下來,一文不值。」我說。
那夜我還記得把尚送回酒店。
尚問:「你不是討厭我吧?」
「並不,」我說:「我一向不喜與陌生人搭訕。」
「我還是陌生人?唏!我們都見過好多次了。」他說:「你這個人,真是怪!」
「你的酒店到了,下車。」
「你也下車來喝杯東西,來!」
我說:「我已經是位老太太了,你請老太太喝東西幹什麼?有什麼前途?」我攤開手。
「我們做事,不一定要講前途的。」他眨眨眼,「下車來。」
「我們之間沒有共同點,沒什麼好談的。」我說。
他已經一手把我拉下車來。
他按我坐在咖啡店裡,替我叫一杯茶,他自己喝啤酒。
我問:「你為何把鬍髭剃掉?」
「因為我打算在香港找工作。」
「你?在香港?」
「別說得這麼鄙視,我在香港也念過書。」他說:「約瑟打算請我做助手。只待有關方面批准。」
「你能夠安定下來?」我問:「我不相信。」
「為什麼不能夠?我們美術學生並不如你想像中那麼不堪,我們也很有紀律,很有工作能力。」
尚打量我,眨著眼問:「你呢?你念什麼?」
「考古學與純美術。」我答。
「你為什麼叫自己老姑婆?」
我看看腕錶,「我的時間到了,要回家,下次再解答你的問題。」
「你做人象副機器。」他指出。
「我早就知道——這種生活方式給我一種安全感,我喜歡這樣,與別人無關。」
「固執。」
我笑笑,「這我也知道,再見。」我抓起手袋離開咖啡店。
我做人像一部機器?誰不是呢?誰都得在固定的時間起床上班吃午飯,在固定的時間下班,回家吃晚飯上床。
在固定的年齡談戀愛結婚生於。連孩子的數目都得計算好,不可超出預算。誰不像機器?
單我一人像嗎?我不認為。
我不認為我像機器——有什麼機器可接觸到這麼多的美術品?
我有點憤怒。
約瑟來問:「怎麼,你對他沒好感?」
「沒有。」我說。
「為什麼沒有?你基本上抗拒男人。」約瑟說。
「是!是!」我嚷:「我反對男人,因為男人只懂得浪費女人的時間,叫她們管家生孩子,變得與他們的母親一般庸俗,我情願對牢一大堆古董終老,我為什麼要蹈覆轍?為什麼到了時間便去嫁一個無聊的男人?」
約瑟靜默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