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大疾呼,「真倒黴,哪裡鑽出這麼一個父親來。」
「噓,小聲,別叫媽媽聽見。」
「媽媽到李伯母家打牌去了。」
「再挨一陣子吧,也許殷若琴會對我們死心。」
「他自己有女兒,幹嗎還來找我們?」
「我們到底也是他的孩子一一野孩子。」
「哈拿!」
「是真的。」我皺著眉頭,「我們是貨真價實的野孩子。」
「我不要聽。」她扭身走開。第二章那夜睡覺,我夢見一個女人,有兩塊面孔,正面是媽媽,後面是粉艷紅,嚇得我一身冷汗。
醒來我倒了杯冰水喝。
也許我們福薄,應享受的全部享滿,現在到吃苦的時候了。
明明是孤兒,日子卻過得像千金小姐,如今苦難來臨,手足無措。
我摸到媽媽房去,伏在她身上,一聲不響。
「馬大嗎?」媽媽朦朧間問。
「是哈拿。」我低低答。
「兩個長得真像。」她嘆氣,「睡不著?」
我不出聲。
她開亮床頭燈,「殷家有人來找過你們?」
我點點頭。
「平日你脾氣比馬大壞,但是馬大決定一件事,反而沒有一點轉彎的餘地,看情形還是你去走一趟。人都要死了,還有什麼恩怨?況且都是上一代的事。」
我仍然不出聲。
「他是很愛你母親的,可惜天性柔弱,聽說也尋過死,被救回來,看得很牢,實在是跑不出來。」
我微笑,很悽苦的說:「這種故事我是不會相信的。」
「我知道你不會相信,」媽媽咳嗽兩下,「你哪曉得我們的苦處,打仗的時候,眼巴巴看著親人患痢疾霍亂這種小病死夫……只要一點點藥,但除出鴉片,什麼都沒有,你哪裡曉得。」
我伏在她枕頭邊,「但願我一輩子都不要曉得,我便是最幸福的人。」
「唉,我跟你說這些話幹什麼呢。」她靠起身來。
「媽媽,吵醒你。」
她笑:「哈拿,你這可不是轉性了?幾時見過你不好意思。」她推我一推。
「媽媽。」我把臉埋在她手心裡。
「聽媽的話,回去一次,去看看你爹。」
「他們再來煩我的時候才說罷。」
「你媽沒念過書,」她在說自己,「但也聽過一首詩,『是非成敗轉頭空,幾度夕陽紅』,大概是說誰是誰非一下子就過去,能耐得多少寒暑?」
「是的媽媽,睡罷,天很涼了。」
媽媽咕噥,「也該涼了,熱足九個月。」她翻一個身。
我替她掩上房門。
我獨個兒坐到天亮,生平第一次徹夜不眠。我與馬大都有點不知天高地厚,二十四五歲的人像孩子,整天喧譁,毫無心眼,幼稚得可笑,一半故意詐顛納福,為什麼不呢?生活中充滿苦難,許多女人二十四歲己是三子之母,身體膨脹如水桶,整天在廚房的油煙中渡過,孩子們哭哭啼啼,了此殘生。
我與馬大永遠是孩子,到三十歲也不老,活在無憂無慮的國度……此刻,此刻也受到打擊了,我有種感覺,我們的生活無法恢復舊觀。
一個星期後,我坐在店內,看見那個叫殷永亨的好人在玻璃門外徘徊。
我盯著他,終於他推門進來。
我問:「想買什麼,先生?」
他很尷尬,拿我沒法。
我取毛衣出來,「選一件給女朋友,這件紫色最好看,適合白面板。」
他說:「我發誓不知道你們母女遭遇到冷落。」
「七百八十塊,打個九折給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