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月升之時。」
「月升之時。」
交待完正事,岑驥笑了,「古大哥,這身老牛皮襖,該換了。」
古存茂緩緩起身,很不捨得似的,嘆息:「是啊,該換了……」
剛掃完了一簸箕雞毛,噴嚏連連的吳大驚呆了:
那躺在牆根的流民,脫掉髒得看不出本來顏色的襖子,露出一身靛青的胡服,瞬間變成了個威風凜凜、目光如炬的漢子。
他望著東方,不知在對誰說:「進城。」
吳大沒忍住,嘀咕了一句:「今年怪事還真多!」
白石山,除夕夜。
「喝啊!」
「嘿喲!」
木劍被掄出了花,終於失控,「啪」的將一個孩子拍倒在地,他滾了一圈,大哭起來:「哇嗚——嗚——」
其他孩子並不因此放過他,而是上前搡他:「喂,你輸了,這把你當『王襄』!」
那摔倒的孩子嚎了幾嗓子,見大人們不理他,也只好乖乖爬起來,拿起破掃帚騎在腿下,扮演「被驅出城」。
火盆邊的李燕燕揉了揉睏倦的眼,頗感百無聊賴。
涿州大捷的訊息,一個月前就傳到了白石山。
張晟如何從雞籠裡抽出鐵楇,手殺百人;岑驥如何借月色混入府兵,悄無聲息給刺史府的守衛換了血;古存茂如何臨危不懼,空手赴宴,與王襄對飲高歌;以及其他許許多多的事跡……早已傳遍三寨。
還不止,李燕燕聽說,拿下涿州五天後,岑驥帶了百十來人出城狩獵,趁易州刺史病故,新刺史還沒著落,把涿州附近的易州也收入了囊中。
半月後,盧龍節度使韋思曠做了個順水人情,上表請封古存茂為涿州刺史、岑驥為易州刺史,範殊被拜為軍師,而這一戰聲名最顯的張晟,論功勞卻只是位列牙將。
距當初岑驥下山,滿打滿算還不足兩個月,就發生了這麼多事……
由於接連而來的好訊息,太和二十年的除夕夜,白石山上熱鬧無比,驅儺的長隊舞遍了整整三寨,人人臉上都洋溢著喜色。
明明在出徵前,古存茂已經下令喝光山上的酒,可不知為何,到了除夕夜晚,宴席上仍然出現了高高壘起的酒罈……
像李燕燕這樣滴酒不沾的人,便只好跟小孩子們湊在一起,圍著火盆守歲,等待子時到來。
同樣不能飲酒的,還有剛生產不久、尚未出月子的古存茂夫人。
胡夫人有個秀氣的名字——綿柳,性情卻火爆剛烈,剛給新出生的小兒子餵了奶,又一手扯住要去玩爆竹的女兒,按到膝蓋上,照著屁股噼裡啪啦一通打。
邊打邊罵:「死丫頭,爬上爬下像個猴兒!去你阿蕊姑姑那裡待著,多跟她學學!」
她又朝李燕燕笑笑,說:「阿蕊這樣文靜乖巧的女孩多好,寧兒要是有半點像你,我就能省心了。」
李燕燕忙自謙了幾句,把小丫頭拉到身邊坐。
古存茂的女兒才五歲,小名叫寧兒,卻比任何五歲的孩子都更鬧騰。她爬到李燕燕身上,和父親姑姑一樣眼睛滴溜溜地轉,指著案上的字說:「人!別的不認識!」
李燕燕低頭,發現自己不經意間,用筷子蘸水在案上寫了行字:
良人罷遠徵。
她手一抖,幾滴水濺落。
寧兒不滿地拱她,問:「是什麼意思呀?」
李燕燕揉了揉額角,有些心虛地說:「……如果有一天,大家都不必再去打仗,你爹爹、叔叔伯伯們都回到家來……」
「那可不行!」寧兒打斷她,「不打仗,我們吃什麼呢?我爹說,山上的麥子黍子,不夠吃呀。」
哦……不愧是山匪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