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烏羅單於,還是白石山諸人,一致認定是河東徐承意藏匿了公主,私吞了妝奩——對此,李燕燕作為「公主身邊的人」,一點也不想被問到,她把頭埋得更低,專注於吃飯。
而張晟主張攻打雲中,理由便是雁門關外的對峙能牽制雲中一帶的兵力,此時攻過去,先據雲中,然後南下忻代,乃至直取龍城。
……他這個方略,不能說完全行不通,卻有著極大的風險——即便佔了雲中,萬一烏羅國提前撤走,白石山的兵力將會面臨腹背受敵的局面。
然而張晟只是一味堅持,毫不退讓。
「都是公主嫁妝鬧的……」古英娘嘆氣。
她喝的眼尾泛紅,話音兒也有些顫:「張晟啊,跟公主嫁妝槓上了。」
古英娘說,張晟家裡是在定州城開武館的,從前家境不錯,他是家裡獨子,被父母縱得不像樣子。張晟天生力大,又自小練武,整日廝混在街頭巷尾,定州城裡沒人敢招惹他。
可風光只是一時,張晟十七歲時,父親突然得了怪病,原本高大健壯的人,一夜之間萎頓下去,很快竟水米不進、臥床不起,眼瞧著要不行了。
張晟雖渾,卻是個孝子,急得轉了性,四處求爺爺告奶奶,總算尋來個方子,可到抓藥時,卻傻了眼。
「那方子需要一味稀罕的藥材,番紅花,當年別說定州,南北東西,就只在長安城紫微殿裡頭能找到。」古英娘悶悶地說,又飲了一杯酒。
李燕燕瞭然:「番紅花,原來如此……尋陽公主……」
她三姐。
五年前,熙宗皇帝的掌上明珠、尋陽公主李青鸞行及笄之禮,熙宗親自琢磨出來一道「金羹玉饌」給宴席添彩,全天下的番紅花都被徵集到御膳,只為給粳米染成剔透璀璨的金黃色。
古英娘點頭:「可不是,張晟急瘋了,竟然想去搶貢船,他再能打,一個人哪能對付那麼多官兵?好在沒死人,刺史見他年少,一片孝心可憫,上表給求了情,只判他關幾個月。」
「可等他再出獄,爹病死了,武館早關張了,剩下一個娘也是鬱鬱寡歡,沒多久人也沒了。唉,都是命。」
古英娘白了一眼上首,張晟正在破口大罵熙宗皇帝,手裡拿著酒罈子比比劃劃,周圍人都小心地躲著他。
古英娘嘆氣道:「當初聽見要劫公主儀仗,他就著了魔,說什麼『大仇得報』、『告慰父母在天之靈』,沒劫成,這會兒還不死心。」
李燕燕把身體縮得更小,心想:這可不怪我,此公主非彼公主呀。
可饒是她縮得再小,仍是被張晟給逮住了。
「你,丫頭!」張晟突然指向她,兩眼瞪得漆亮,「聽說你在皇宮裡待過?你說說,那狗皇帝是什麼樣兒的?」
他眼珠一轉,「比咱們古大哥如何?啊?」
大廳裡頓時靜下來,一屋子的目光齊刷刷聚到李燕燕身上。
「喂,張晟你——」古英娘本要說什麼,聲音卻低下去。
李燕燕緩緩站起身,看向上首,古存茂一隻手攔在岑驥身前……
她懂了,張晟也許只是莽,古存茂卻也想藉機……考驗她?還是,藉機立威?
也許兩者兼有。
……他想聽到什麼樣的回答?
李燕燕朝上座行了個禮,靦腆一笑,道:「小女子今日才見到古大當家,所知甚少,若說錯,請大當家不要和我計較。」
「依我今日所見……要論殺豬,大當家比熙宗皇帝強——」
張晟臉色驟變。
李燕燕卻又緩聲道:「——若論愛民有德、與民更始,他也不如你。」
第29章
李燕燕說完,草廳裡安靜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