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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我這一輩子 作者:董竹君

他板臉瞪眼說:「好吧!你不肯說,對你沒有好處。」我們再來問你:「聽說,你就要回北京?」我點點頭說:「是。」他忽地把兩手往腰間一叉,很嚴肅地命令道:「不準走,等我們通知你才許走。不許出去,等著!」我說:「車票買好了,北京有事。」他又把臉一板:「退票。」厲聲一句,起身就走。其餘的紅衛兵也一窩蜂似地都走了。於是我也就只好老老實實地等紅衛兵允許北返的命令。我在室內踱來踱去苦思,這些紅衛兵為什麼這樣對待我?總也想不通。

還是那句老話,「既來之,則安之」。我於次日開始安靜下來,不外出。一日三餐均麻煩看守大門的王金喜老大爺,請他清晨外出買菜時帶些給我。善心的鄰居劉廣楨(後來才知道他的姓名的)亦隔日偷偷地送給食物。終日吃、洗、睡、看報,倒也夠忙的。獨自一人也還安靜。對外有事找人,亦是劉廣楨幫助聯絡。

有天晚上,丁濟南醫生來看我,說傅雷夫婦接到紅衛兵的信,要向他清算稿費帳。傅雷驚嚇過度,決心自殺,問了醫生有何良方致命,又不太痛苦的藥品。我立刻請了醫生快去勸阻他夫婦倆,告訴他們不要怕,不會有什麼危險的。次日晚上,丁醫生又來告訴我,傅雷夫婦倆在昨晚深夜開煤氣自盡了。傅雷是著名的翻譯家,不甘屈辱而死,聞此,不禁黯然神傷。

丁醫生再來時,我對他說,紅衛兵不讓我回北京了。看門人告知,三樓有「眼睛」監視,要小心。我急忙叫他走。「保重!保重!」他回頭看我一眼點點頭,快步下樓走了。我的心情異常難過。第三天表弟李金坤來了,我照樣告訴他一遍,並請他通知其他親友不要再來。直到1976年因唐山地震,去上海避難時才和丁醫生及其他親友再次重聚。轉眼十年恍如隔世,不勝感慨。

以後,外面不斷地鑼鼓喧天,不知什麼事。我起床到涼臺眺望,見彩色公共汽車馳過,燈光燦爛,青年男女紅衛兵伸頭車窗外,不停地叫,唱革命歌,喊革命口號。彩車一輛輛不斷來往行駛,一直延續了好幾個日夜。

這樣不平靜而又似乎安閒的生活,度過了好多天,心情煩亂起來。回京的事毫無訊息,等著,等著,一天一天地熬。這樣等不行,要想辦法。於是我寫了一封信,透過劉廣楨同志帶給小劉,囑小劉送交上海統戰部部長陳同生。小劉在夜間像小偷似地溜進屋,輕聲告訴我:「信已送到華東醫院了,陳部長有病躺在床上,他看完信沒說一句話。旁邊有一位,好像是他的秘書吧!看情況,陳部長對此人有顧慮。」

(後來明白,當時陳同生也已經被監視了)我又按照前中央統戰部副部長張執一同志吩咐,讓女兒國瑛把我為黨工作的情況寫了一份材料,向上海市委報告。讓他們明白,我不是反動分子。我照做了,但亦是訊息沓然。我束手無策,奈何!只有再忍耐,等待紅衛兵的指示。終日除生活瑣事外,就是看報,學習鄰居給我的黨中央為文化大革命制定的「十六條」。

外面似乎平靜些。我每天都想到涼臺眺望,看看外面情況,但又不敢。唯恐親友們為我擔憂而在馬路對面朝窗探望,一旦看見我,定會哭哭啼啼,如給三樓那兩隻「眼睛」發現,惹出禍事,非同小可。這樣的日子又度過好幾天。忽聞外面鬧哄哄的一片嘈雜聲,憑窗眺望,是馬路左邊斜對面,搭了二米多的高臺,男、女三四人低頭跪在臺上,紅衛兵手執皮鞭、木棍邊鬥邊罵這幾個人。鬥些什麼,罵些什麼,一點也聽不清楚。有些路人圍觀,有些則怕惹事上身,邁步快走。我像患神經麻痺症一樣,乖乖地等候紅衛兵允許回京的指示。有時還自言自語:「群眾革命運動嘛,就得忍耐些。」

苦悶的日子過了將近一個月,依然音信全無。我內心波動很大,焦急萬分。有一天清晨,看門的王金喜大爺給我帶菜來,把菜籃擱下,問我:「董先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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