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又繼續哭著說道:「可憐你娘,前幾天她向我要幾個銅板買個香瓜吃,我因為怕第二天小菜錢不夠,竟沒有給她。」我筆至此,能不淚流滿面!
等我和父親趕到的時候,院子裡圍著一大批人。有的說她是中風,有的說她是發痧。我摸母親的脈搏,已經停止跳動了。醫生到時搖搖頭就走了。這時候,我的神經頓時麻木了,像木頭人一樣呆立在那裡,望著母親,欲哭無淚。猛然有人拍了我一下肩膀,我回頭一看,是剛從法國回來的鋼琴教師張景卿。她說:「按一般習俗,在室外露天過世的人,不可抬進屋去的。這麼熱的天氣,還不快去想辦法尋些錢。現在已經1點多了,愈快收殮愈好,呆著有什麼用?」我像夢醒似的!沒時間給自己傷心了,轉身出外叫了部黃包車,四面奔跑借錢。但是,因平素來往的都是些貧困的親友,所得無幾,最後在東來順五金行的跑街嚴培馨先生的幫助下,總算湊了二百多元。天亮回來已是親友滿堂。我急急忙忙買棺辦喪事,中午大殮。這時,我不禁抱棺嚎陶大哭!母親逝世是在1933年夏。她享年六十五歲。啊!我沒有更多的勇氣回憶了!
母親離世後,因為債務累累,不得已把三女國瑛送去北平,暫交張景卿教師撫養。在兩吉女中讀書。這時候,承「翻戲」張雲卿慷慨借給我一張二百畝紹興沙田地契,我憑此向一位為人直爽熱心的友人鄭素因女醫師抵押三百元,還付清了母親去世時的喪葬費,以及平時為生活所挪借的零星債務。張雲卿還幫助了三個孩子的一學期學費,使孩子們在那學期沒有輟學。
鄭素固的這筆款幾次到期連利息都付不出,鄭大怒,在她家裡叫上海商人朱某指著我鼻子逼我、罵我。父親和孩子們當時為了這事,氣得直掉淚。透過這件事,我除了更體會到貧苦二字在窮人生活中的滋味外,無他感觸,不過這是畢生中難忘的一事,但我並不介意。
這筆債,在錦江開門後半年裡才連本帶利償還清楚。在此以後,我反而免息借給鄭素因五百元支援她去日本留學,並在她留學期間,經常照顧她的母親,按月送給二十銀元。從此,我們交往數十年。在此順便提一件有趣的事:有一次,從家去錦江,在路途感覺頭昏,吩咐車夫轉彎到鄭素因家去休息一會兒。在她亭子間剛坐下,只聽得有人要上來,護士保姆攔阻的吵鬧聲。我估計捕房人以查吸大煙的人為名敲竹槓。不好了,我立刻協助剛起床的鄭素因把菸具分散藏妥,叫她趕快從陽臺越過鄰居陽臺逃跑(鄰居陽臺挨著鄭家陽臺)。說時遲那時快,準備完畢,我坐在亭子間門口椅上。四五個流氓上樓,首先問鄭醫生在哪裡?老媽媽回答出去了。遂去前後房間,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搜查菸具,突然在床底下查出一根煙槍,這下他們高興得跳起來,「人不在,有了證據還能逃脫?」開始兇惡地盤問鄭素固的媽媽:
「人在何處,快說!」這時,我走上前去:一弟兄們不必這樣,有話好說,你們還不是為了找點貼補家用生活費嗎?不要嚇壞了老太太。」大家嚷嚷:「你敢說話,你是她的什麼人?」「好朋友。」「鄭素因拿出四根條子(金條每根十兩),就毀掉這根煙槍了事。」我見對方已表態,事情就好辦了。我說:「好說,好說。」當即囑老媽媽快準備酒菜,讓我們好好吃頓午飯。我們邊吃邊聊:「弟兄們,我叫董竹君,是錦江菜館的主人。大家見面不容易。」他們一聽錦江主人,大家馬上起立,打個招呼。我接著說:「四海之內皆兄弟,你們生活困難,想賺些額外錢,這完全能理解的,不過鄭素因醫生確實是小小診所,開銷大,病人也不多,月人無幾,自己還要吸大煙。所以,錢少些我可替她代付,多了是沒有辦法。」我又說:「在上海灘上大家交個朋友不是很好嗎,來日方長,不要在這件事上太認真作絕。」他們問:「那麼你說吧。」結果三兩金子解決,鄭素因回來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