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這半年,為平浮屠嶺之亂,他們深入險地、苦戰半載,個個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戰功。如今,還未查明原因就將他們貿然下獄,實在令人心寒。”
季宣負袖踱進屋內,嘆了聲,伸手按下兒子的肩膀,正色問:“你若真到了殿前,就打算這樣質問王上麼?”
“並非孩兒魯莽無狀,孩兒只是,替他們不平!”季劍咬牙捏拳,紅著眼睛道。
長公主卻寬慰一笑,美目中閃過一絲睿智的光芒,從容道:“劍兒,依我看,此事自有轉機。”
季劍眼睛霎時一亮,他知道自己的母親向來足智多謀,有時連王上遇到難以決斷的事,都會詢問她的意見,便迫不及待的問:“母親這是何意?”
長公主笑而不語,看向季宣。季宣會意,不急不緩的撩袍坐下,與妻子對視一眼,目光沉著冷靜的分析:“第一,王上暴怒之下,也只是下令將他們打入詔獄,沒有立刻下斬殺令,說明你想到的問題,王上也想到了。第二,我聽說,這次兩營護送雲弩回滄溟,由死士營牽頭、世子統一調派指揮。負責押運的三員大將,有兩人出自死士營。此刻,只怕世子殿下比你更坐立難安。”
“不錯。”長公主頷首,輕撫著兒子手臂,柔聲道:“以世子的個性,必會在君前力爭、想盡辦法保住他們的性命。就算……最後事不能成,王上也不會拿他如何。可劍兒你不同,若行事稍有不慎,可能會給整個東陽侯府都帶來滅頂之災。”
季劍緩緩抬起頭,雙目震驚,難以置信的望著自己的母親、當朝長公主:“母親的意思是,讓我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兄——旁人在前面衝鋒陷陣,自己卻縮頭烏龜一樣,躲在侯府,坐享其成。我若如此行事,日後,還有何顏面面對滿營將士?”
“劍兒!”長公主第一次如此疾言厲色,痛心道:“你何時才能明白,你身上肩負的,不僅是一營主帥的責任,更是整個東陽侯的榮辱興衰。身為侯府孫侯爺,若因你一時魯莽,把整個侯府陷入險境,你又如何面對季氏的列祖列宗?!”
季劍見慣了軍中男兒的豪邁灑脫與重情重義,對季宣和長公主這番明哲保身之辭甚是反感,卻又無法直接出言反駁,只能生著悶氣,悶聲道:“若今日,死士營的統帥是子彥公子,母親也會讓孩兒冷眼旁觀麼?”
柔福長公主目光一顫,不由露出悲色:“巫後在宮中一手遮天,豈會讓自己的孩兒吃虧?可子彥不同,他生母亡故,雲妃妹妹又勢弱無依,若觸怒王上,誰來庇護他?”
季劍雖不懂自己的母親與雲國有何瓜葛,但每每提起雲妃母子,她總是悵然動情,如今見長公主如此形狀,不由有些後悔自己把話說重了,傷到了母親。
可三員大將前路未卜,如一塊巨石般壓在他胸口,令他喘不過氣,更無心為自己的失言向長公主道歉。
這時,府外突然傳來了勒馬停車的聲音,季劍大喜過望,直接從椅子裡跳起來,大步流星的朝院子裡奔去。
東陽侯臥病以來,除了朝中有要事,平日基本上在家閉門謝客,極少出門。今日巫王去南山寺祭祖,本來特許東陽侯在府中休養、勿再勞頓,可季禮身為武官之首,卻堅持要去,以盡為臣之本,並一大早就命下人備好了馬匹,準備騎馬去文德門。
長公主與季宣再三阻攔,也沒能擋住老侯爺一顆久不握韁、躍躍欲試的心。只是沒想到,東陽侯興沖沖的翻身上馬後,還沒暖熱馬鞍,便在府門口墜了馬。
府中下人慌作一團,季宣心驚膽戰的扶起滾落在地的父親,忙讓人牽走了那匹馬。季劍聽到動靜,急急從演武場跑出來,奔至爺爺面前,可擔憂的話語還沒說出口,就看見年邁的東陽侯正凝視著侯府門前一顆半枯的老槐樹,目光渾濁的感嘆:“霜催木葉,塵染青衫,樹猶如此,人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