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去,擠進去。到自己也成為畫中人,才發覺在框外看這幅畫好看得多。
已經來不及了。
看遍了每一件傢俱每株植物的影子,我把大門下鎖,離開。
一轉頭,看見一個人立在鐵柵邊,嚇一跳,看清楚了,竟是母親。
我看著她,她看著我,兩人對峙良久。
她也來了,原以為她是最最最鐵石心腸,沒有感情的人,但她也來了。
我靜靜地向她欠身。
她開口:「今天拍賣?」
我點點頭。
「連傢俱雜物一起?」
我又點頭。
「我只想進去取一樣東西。」
我很為難,拍賣行已經來點過數,規矩不能取走任何東西。
但我還是開了門給她進去。
這也是她的家,十多年前離開後沒回來過,但這也是她的家。只見她熟悉地拐彎
抹角,穿堂入室,一直走上二樓圖書室,我跟在她身後,默不作聲。
「我只要這張照片。」
銀相架內,有一張她年輕的照片,只有她,沒有任何人在身邊,那時她美艷如女
演員,擺著一個嬌俏的姿勢,手託著下巴,眼睛斜斜不知望著誰,誰?
我緩緩用鑰匙開啟玻璃櫥,把照片連架子交給她。
她接過照相架子,端詳良久,像是不認識相片裡的人,然後將架子掩在胸前,輕
聲說:「謝謝你。」
我一生人沒有聽過她這麼溫柔的聲調,忽然感動了,別轉頭去。
即使她愛的只是她自己,又有什麼不好?
如果沒有人愛你,你必須要愛自己。
母親攬著相架良久,彷彿它是她的愛人,難捨難分。
我沒有對著她,也知道她流下眼淚。
她輕輕問我:「那時我可好看?」
「是,非常漂亮。」
「比起-呢?」一副與我商量口吻。
「勝過我多。」
她像是滿意了,緩緩轉身子,朝樓下去。
我趨向前,不由自主搭住她的肩膀,她轉過頭來,仍然倔強,但已失去怨毒的精
力,雙眼露出仿徨無依。
「我們走吧。」
正要再一次鎖門,聽到氣呼呼的叫聲。「媽,媽。」原來是大妹,她追了來。「
姊姊,早知你也在,我就省下這一程。」停下腳步,她看住我們笑。
隨即抬起頭,看到巍峨的宅子。「我的天,像只怪獸,這麼大的房子用來幹麼?
又舊又破,來,我們走。」
沒有回憶真是好,沒有留戀。
大妹將手臂插進母親的臂彎,她仍愛她,儘管她知道她為人的缺點,她仍愛她,
大妹不是一個簡單的女孩,我很看重她。
她輕輕同我說:「母親最近身體不大好。」
輕描淡寫,就將母親失常行為一筆勾銷,為什麼我不懂?為什麼會同母親鬧翻?
我還有許多許多需要學習的地方。
大妹看我一眼。「姊姊昨夜沒睡好。」
什麼都逃不過這個鬼靈精的雙眼。
我低聲下氣問母親:「到我公寓來看看?」
她搖搖頭,示意大妹跟我去。
我們把母親送回家。
大妹問我:「大屋裡有多少間房間?」
「樓上樓下一共十二間。」
「佈置都不一樣?」
「由母親親自設計,當時社交界以來我們家為榮。」
大妹沈默一會兒。「難怪日後她一直抱怨住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