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拿著行李上車,上車後坐下,不許說話,不許亂動、亂看。聽懂嗎?」嘰嘰喳喳、亂亂鬨鬨的聲音。12月寒冬,我僅穿著離家時候的薄毛衣、褲、毛線背心、藍布襯褲一套,面對牆站著,周身哆嗦,牙齒打戰。約一小時多,領隊人叫聲「轉身!把行李拿好,上車!」車上無燈光,四周用黑布遮蓋。我坐在行李上,車廂擠得滿滿。
大家都像停止了呼吸似的,鴉雀無聲,等待時間的過去,靜聽車子的行駛,任從管理人員的擺布。忽然車停了,像趕牛似的,有人大喊:「快些下車,快點!」黃昏過去,天色漆黑,約晚飯時間。下車後,已看不見什麼,只覺得是一大曠院,領隊又喊叫:「排好隊,拿好行李,不要說話,按次序往前走!」每人提攜行李,兩旁有人押著。在無燈光的黑夜裡,大家低頭默聲在黑路里一個接著一個地走著。走不遠,只見百步前面有人影,到我走近時,才知是電筒的光亮。一人大吼一聲:「站住!」另一人出示一大張名單,惡狠狠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快說!」「董竹君。」我答。他用手指在名單上挨次點看後,用手向左一指,大喊一句:「放行,過去!」我立刻回想到,當年在上海和大女國瓊同去北四川路看蘇聯電影《伏爾加河船伕曲》,電影裡「貴族」們被俘虜時,挨次受檢查的情景。絕未想到這鏡頭而今呈現面前,輪到了自己。我當時一陣心酸,難以剋制。接著進入樓房辦公室,一個女搜查員,像欠她債似地板著臉叫:「站住!把內外衣褲全脫光!」接著仔細地翻看行李。搜查完畢便給我一套犯人的黑布棉衣褲,受此人身侮辱已幾次了,忍不住老淚直流,此情此景終生難以忘懷!
犯人們各自急忙向指定的「號子」走去。這個「號子」的床板北京人稱為炕床,連我四人各佔一角,夜間正好睡滿。次日又添新犯二人,擠得我們只好輪流坐夜。
白天大家面面相覷,各想各的。我則反覆思索:「為什麼要這樣大轉移?外面到底在搞些什麼?情況是怎樣?為什麼逮捕大批幹部?橫掃一切牛鬼蛇神,有無一定的範疇?或是無邊無際?否則,又出現了極左路線。黨在歷史上犯過極左路線的錯誤,曾有過慘痛的教訓。社會主義革命沒有先例,誰也難免不再犯錯誤。因此,革命的道路是曲折的,但是我相信前途是光明的!」我徹夜難眠,冥思通宵,隨意構成:
失道
經廟原是極高超,
方丈一時失遵道。
木魚聲亂經擱淺,
廟門香火信士少。
牢籠毀盡
碧血丹心染戰袍,
紅旗永豎萬代豪。
堅信大地春會到,
牢籠毀盡有一朝。一九六九年春初
不兩天,每到深夜總是聽到從大門方向傳來陰森森手銬、腳鐐「克嘟」,「克啷」的鐵鏈聲。這樣接連好幾天。我們「號子」裡好奇的年輕人,不怕犯規,偷偷地爬上窗戶邊看邊回頭告訴我們說:「隱隱約約是有一個男的被押過來了!」有時也有女犯。本來大家擠得睡不好,此刻索性都不睡了。彼此輕聲細語討論外面到底在幹什麼?為何天天都有新犯進來?剛進來的兩個人側頭轉身緊張地看一下門上小洞後,放低嗓門說:「林彪說和蘇聯要打仗了,他下一個號令就要大遷移。」另外一人說:「什麼大遷移,還不是想趁此機會大抓人吧!」大家聽了,嘆口氣,不知所從。
次日又偷偷地談論,但都講不出什麼道理。一個新犯坐在炕板上,兩手往膝蓋上一擱,臉上居然露出微笑。有人問道:「你進這裡來倒似乎滿高興。」「當然,你們不知道,在外面二十四小時內,任何時候都有被抓走捱整、挨鬥、捱打,不讓你睡覺,逼供信、疲勞轟炸的可能。這裡像保險箱,至少沒有這些擔憂了。」不幾天,這人被調到別的「號子」去了。監獄調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