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朝鮮——東北——天津
渡過海峽,登岸換乘火車。至此,才算是脫離了險境踏上了祖國的大地,雖然這時東北三省還在日本帝國主義佔領之下。火車上乘客擁擠,秩序混亂,難民、單幫、煙販等什麼樣的人都有,列車員服務態度惡劣無比。我們離開馬尼拉時所帶的錢,除買火車票外,只剩下了二角,沒有錢在車上買吃的,每餐就只能啃幾口旅館女主人送給我們的那小罐已經冰凍的牛肉和一隻黑麵包,點點心而已。一路上又冷、又餓、又不能睡。黃女士的三歲男孩更受不了饑寒交迫,終日哭鬧,黃、張女士也只曉得著急和哭泣。列車快抵奉天(現在的瀋陽)的時候,由於飢餓、寒冷、疲乏,腳軟無力,加上沒有水梳洗,一身衣履也變成白不白、黑不黑,人像煤炭裡鑽出來似的。真是形容枯槁,狼狽不堪。但一想到離上海的路程還很遠,不鼓起勇氣,振奮精神怎麼行?!於是,我就一面勸慰二位女士,一面四面張望有無南方人可以求助。一看離開兩丈遠,有兩位中年男人和一位日本老人在說上海話,當時我也顧不得一般所謂面子、裡子這許多了,前去開口求借。當我剛做了自我介紹,他們在我身上打量了一下,兩位中年人便不約而同地說:「啊!你就是錦江的董先生?大家都謠傳錦江的女老闆已經在馬尼拉被炸死了。」言談中很同情我們四人,當即借給我們日本軍用幣一萬元(當時通貨膨脹,這一萬元到了南京後只夠買張火車票的錢了),我高興極了,如大旱之年逢甘露,更覺勇氣倍增!
這兩位中國人,一位是廣東人,姓李,上海震旦大學的學生,這次是來東北跑單幫的;另一位是上海人,姓黃,是在上海、天津、東北三省之間來往販賣橡膠車胎的商人;老人是在上海北四川路開皮鞋店的日本僑民。據車上人說,越靠近津滬路越混亂,尤其是漢奸難對付。我暗想,奉天到上海還有一大段路程,不知還會遇到些什麼困難和意外,於是我就請李、黃二人和我們同行,組成一隊。為了對外方便起見,把那位日本老僑民也一道拉了進來。大家選我做隊長,日本老人做副隊長,他專負責外交。從此,我們就有了力量,不感到畏縮害怕了。
車到天津是晚上11點左右。車站兩旁睡滿了人,據說都是難民,因為沒有錢住宿,加上旅館客滿,房租價高,只能睡在這裡。我們為換車方便起見,就由日本老人先去打交道,在車站附近的日本旅館開好兩間房間。當我們走近日本旅館一看,大大嚇了一跳!滿屋煤氣,男女服務員穿著漆黑,面色蒼白,神態冷酷,無論是站在角落裡的男人或在工作的女人,都活像從棺木裡拖出來的殭屍一般。我們害怕遇到黑店,大家都不敢睡覺,肚子飢餓,咕咕作響,就都起來去隔壁夜市小街攤頭上,每人站著吃了一碗熱乎乎的陽春麵。沒想到這碗陽春麵比什麼山珍海味都要適口好吃,頓時感到渾身有了熱力,直到今天我還未忘記它呢!一宿未睡,次日黎明起床,急忙收拾好趕去車站,由天津轉車南下(這時候日本老人和我們分手了)。當我們檢票進入站口時,日本人上來檢查行李,我急忙叫李、黃二位帶著張、黃女士等先行設法上車。我即用日語告訴檢查員說:「裡面都是些平常的東西。」日本檢查員聽我說日本話,就馬馬虎虎在每隻箱子上用白粉劃了一個圓圈走了。我正要提起箱子上車,忽然走來一個中國女人,來勢洶洶,提高嗓子開口就罵:「你這混蛋,行李還沒檢查,就想上車了?擱下!擱下!」她三腳兩步跑過來,嘴裡不停地罵著,在箱子裡亂翻一陣。我急著說:「剛剛日本人已經查過、劃過圈了,火車快開了,請你幫幫忙。」我話未完,她劈頭一棍打來說:「怎麼?你不讓我檢查嗎?」我氣極了,這時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說時遲,那時快,我對列車方向,把箱子一腳一隻踢得老遠,同時再拿起一隻,就向著人山人海里衝去,只聽得這漢奸在大聲亂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