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毛巾也沒拿,毛巾當中黑色的一團,用了一年多。
再坐進計程車,琉璃問我:「你是怎麼過的十六年?」
我輕輕按按她鼻子,「你這勢利鬼。」
「人都是勢利的吧?」她說,「我怕你祖母。也怕你繼母。」
但是我不怕他們,我怕媽媽,怕我跟不上她的世界。回到媽媽那裡,我才明白她為什麼要星期六見我,原來可以方便我搬東西,不影響我上學。她什麼都想到了。
媽媽也在抽菸,長長的手指雪白的,見到我們按熄煙,茶几上是她的銀打火機。她做什麼都叫人舒服。這麼年輕的女人,有這麼大的兒子,當她生我的時候,也還是個孩子,孩子生孩子。
晚飯,熱烘烘三菜一湯,我想到父親弟妹仍然在冰冷的吃熟食店買來的食物。母親有沒有偶然想起父親?
媽媽的臉明艷而鎮靜,她鬢角有一片頭髮染成淡咖啡色。據說她在一間大銀行中做主管。
一席飯都是她與琉璃對話。
飯後媽媽問我:「去洗澡好嗎?」又說,「左手邊那一套毛巾是你的。」
她與琉璃看電視。
媽媽說話真奇怪,沒有叫我名字,從不提父親,那麼客氣那麼含蓄,彷彿自天上落下一個十六歲的兒子。
浴室什麼都有,都是新的,一套牙膏牙刷漱口杯,有一隻電須刀,還沒從盒子裡取出呢。睡衣浴衣拖鞋在矮凳子上。我很感動,有點踏在雲裡的感覺。
洗臉巾上一個奇形怪狀的「p」字,我記得琉璃有一條圍巾,也有這個標記。
我好好放水洗澡洗頭,媽媽這裡是這麼不一樣,我不能丟她的臉,父親已經使她丟盡了面子,我不能再增加她的負擔。
我穿上浴衣,柔軟的毛巾使我覺得舒服,我幾乎馬上可以入睡了。琉璃敲浴室門,替我送來襯衫褲子。我換上新衣服,琉璃說架子上的男用可龍水慡身粉也是替我買的。我深深納罕著,媽媽的花樣比琉璃還多一百倍。
媽媽轉頭看我,神色還是那麼自然,她的臉是這麼美麗,漂亮的女孩子與女人我都見到過,但她是這麼美麗,她是與眾不同的。
我難為情,我並不認識她,如今要與她共同生活,這種困難怎麼樣克服?我只好坐下來,琉璃坐我旁邊,媽媽沉默了很久。
然後媽媽開口說話,她說:「其實我記得小時候,我們叫你……小寶。」
琉璃忽然笑起來,看著我:「哈!小寶!」她這個人,有時候要多頑皮就有多頑皮的,可是這麼一下子,卻也的確緩和了氣氛。
媽媽微笑,「假如你不介意的話,我可否叫你小寶?」
我連忙說:「當然。」
媽媽說:「你們談談,我去休息了。」
的確是,她今天也夠累的,我連忙站了起來送她。
媽迸了房,我們又坐下來。
琉璃說:「她故意要給你換一個名字,因為她不希望與別人一樣的叫你。她很有意思。」
我看琉璃一眼,「你什麼都曉得,你是人家肚子裡的蛔蟲。」
琉璃說:「不敢當。我也該走了,時間不早,小寶,祝你新生活愉快。」
「琉璃一一」
「什麼?」
「沒什麼,」我說,「你曉得,我心裡只有一個母親。從小我想著她,無數次地想著她,我戀慕她。」
琉璃點點頭,「我明白。」對於一個十多歲的女孩子來說,琉璃算是最最瞭解與懂事的。有時候她的成熟令人吃驚,一張毛孩兒似的臉,大眼睛,可是她腦子裡想很多東西。
琉璃出身好,但是並沒有被寵壞,她這樣莫名其妙地愛上了我,我這樣莫名其妙的被愛著,幸福好像全在我這一面,我慚愧之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