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道:「董氏乃是小輩, 哪裡要勞動殿下前去?她擔當不起,恐怕反而折了她的福分。」
「人都死了, 還有什麼福分?」陽安大長公主不以為意, 「況且曹子脩的母親已經來了, 我身上還擔著皇帝給的差事, 總不能不去見一面的。」
曹府中, 曹昂與母親送走了最後一位來悼念的客人, 終於能歇一口氣。
曹昂道:「母親遠道而來,又操持喪事,若累壞了, 就是兒子的罪過了。」便要侍女扶丁夫人去歇息。
「那你……」
曹昂避開母親的視線,道:「兒子看過隨葬物品的單子,也就去歇息。」
丁夫人點一點頭,抬手下壓,示意兒子低頭。
她摩挲著兒子的脖頸,好半響沒有說話。
這一日長安城中大半高官名士都登府來弔祭董氏,自然不只是為了董氏,大約是為了皇帝追封的公主名號,為了子脩的無量前途。
見到連陽安大長公主都親自登門,丁夫人確信自己這個兒子是出息了,是年輕皇帝身邊頂級的紅人了。她有許多話想對子脩說,卻不知該從哪一句說起。
最後,丁夫人只是慈愛道:「叫他們給你煮碗清粥,我去看一眼董氏留下來的那孩子。」頓了頓,又道,「我既來了,家裡的事,便不用你操心了。」
這一天下來,丁夫人與曹昂都累壞了。因治喪之時,許多客人都來弔祭。所謂弔祭,便是說起亡者,主人落淚,客人也陪著落淚,如此才算完成了禮節。曹昂眼淚湧出來的時候,自己也奇怪,難道他對董氏的感情真如此深厚麼?又或者是被靈堂裡的氣氛勾的。而聽客人弔祭時的說辭,曹昂又覺生疏,董氏當真如這些人口中這般完美麼?
此刻丁夫人帶人走了,只曹昂一人坐在靈堂裡,看著棺木頭上那一盞油燈亮著豆大的光,忽然生出一種荒謬的臆想,好似他是一截枯木,正在無聲無息腐朽下去。
「大人,這是隨葬物品的單子,您請過目……」
曹昂收回神思,接過來看時,卻見都是些簡素的陶製日用品,另有董氏的一些舊衣物。自西遷長安以來,皇帝力倡薄葬,就連皇帝老師盧植下葬時,也不帶絲毫金銀之物,無口中珠玉,也無施珠之匣。彼時曹昂在皇帝身邊,是親歷盧植喪葬之事的。
董氏薄葬,合乎朝廷的新規定。然而曹昂此刻看來,難免覺得不能盡心。
他捏著那單子一時沒有說話,想著雖不能隨葬金玉之物,但總該要董氏有一二心愛之物相陪。他想了一想,在和董氏這短暫的一年相處中,竟難以搜羅出她的喜好來,茉莉花是城中女眷都愛的,琴棋書畫是大家閨秀都有所涉獵的。
忽然之間,他想到有一夜,兩人在床帳之中私語,聽到牆頭貓叫。
董氏對他道,她自幼喜貓,只是一直不曾養。他那時許諾,她既然喜歡,便可選合意的養在家中。董氏欣然,可貓兒還沒選好,便診出有孕,這貓終究也沒有養成。其實現在想來,董氏當初說得和緩,可就中不知有多少遺憾與委屈。她在家是庶女,嫡母吳氏治家嚴格,她養不得貓。她在長樂宮是客居,身份尷尬,以她性子,更不肯行差踏錯一步,絕不會提起養貓之事。而在他府上……
曹昂手指用力,將那薄薄一頁隨葬品單子捏得簌簌作響。
劉協來時,看到得就是這樣一幕,靈堂裡滿目縞素,棺木上一燈如豆,身穿麻衣的守靈人跪坐蒲團上,正低頭雕琢著手中軟木,在他腳邊散落著七八個不成型的小木雕,都形狀相仿。
劉協擺手示意從人噤聲,放輕腳步走上去,彎腰抄起一枚木雕在手。
曹昂仍低著頭,道:「我說了,我不餓。」
「你這雕的……」劉協摸不準了,「是個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