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回答,全副注意力放在周元立身上,兩人互相打量對方,我幫他仰介紹,他們卻沒有握手的意思。
我不會笨到建議三人一起吃頓飯。
元立說:「我需與醫生詳談,自修,我們再聯絡。」
我與山口離去。
在車上,他自言自語:「富家子、驕傲、懶惰,與現實脫節。」
我看他一眼,「你怎麼知道?」
「有生活經驗的我,一眼看就分辨得出這種長發兒是什麼樣的人。」
我笑笑問:「你呢,你又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在陰溝長大,咬緊牙關,一步步往上爬?」
「差不多,有機會我慢慢同你說。」
「無異你比他成熟,過五關,斬六將,難不倒你。」
山口答:「他的路卻是鋪好了等他走。」
「元立有他的荊棘。」
「你在人前,會如此偏幫我嗎?」
「你又不是我表弟。」
「我猜到你會這樣說。」
「山口,我送你回酒店。」
「我只能留三天,東京有事等著我。」
「我通宵修改合約給你。」
「別叫我空手回去。」
「放心。」
一到家電話就響。
元立開門見山地問:「你一個人?」
「不錯。」
「我祖父說:中國人從來不與日木人做朋友。」
「許多老一輩的中國人都那樣說。」
「日本人做得到的,周氏也做得到。」
我愣住,這句話好不熟悉,呵對,杏友姑媽聽他們周家講過:凡猶太人做得到的事,周氏也有能耐。
呵,歷史重演。
「自修,你若想著作譯為八國文字,由最高貴的出版杜發行,再大肆做世界性宣傳,我幫你,何必同猥瑣的染金髮的東洋人打交道。」
我要隔一會才能對他說:「元立,自費不能反應市場需要,寫作純為酬答讀者,沒有讀者,那麼辛苦幹什麼。」
「有快捷方式為何不走?」
「沒有滿足感,缺乏挑戰性,元立,我野性難馴,不是你可以瞭解。」
「我的確不明白。」
「不要緊,我們仍是好友。」
「你有一日累了的話,請記得我處可以歇腳。」
「我不會忘記。」
「小心日本人。」
我忍不住笑了。
自費多簡單,自說自話,自作主張,我來翻譯,譯成十二國文字,每種印五百本,開記者招待會,派贈友好知己敵人,書上沒有定價,書局不見公開發售,這是幹甚麼。
沒有讀者,一本小說同私人日記有何分別,在外國出書唯一目標是爭取更多讀者。
周元立完全不明白這一點。
晚上,我在孤燈下修改合約,說是修改,其實幾乎是完全改動。
山口的電話來了。
「自修,你不是說要到荒山野嶺去構思作品嗎?我知道加拿大北部有個地方叫白馬鎮,幾乎人跡不到。」
「總有一天,我會置一間原木鄉村屋,住在那裡不問世事。」
「我可以來探你嗎?」
「歡迎之至。」
「合同做好沒有?」
「明早交給你。」
我睡得不好,夢中看見一個赤足幼兒走來走去,他有點髒,穿得十分臃腫,像是冬天家中沒有暖氣的貧童,小小光腳已經長滿了厚繭。
「你是誰?」我輕輕問他。
小孩還不夠一歲,不懂言語,只是笑嘻嘻。
我醒了。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