氛沉肅,眾將一言不發。
翟六娘續道:“然而汝等並未能看清當下局勢,程咬金要的是一場轟轟烈烈的戰功,僅僅大帥一顆人頭豈能使其心滿意足?我雖不知程咬金為何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悍然猛攻番和城,但想來用以解釋其盡起精銳之理由,無非‘謀逆’二字而已!”
“砰!”
她用手掌狠狠拍了下桌子,劍眉揚起,氣勢迫人:“我安氏一族久居涼州,為大唐立下過汗馬功勞,大唐的疆域之上浸潤著安氏族人的鮮血,他程咬金憑什麼誣陷我安氏謀逆?!朗朗乾坤、日月昭昭,吾等難道就應在其面前搖尾乞憐、甘願遭受無盡屈辱嗎?”
堂中眾將有些騷動。
如若程咬金打著“討逆”之旗號攻伐番和城,那麼在座諸人皆為“逆賊”,程咬金要用左驍衛上下的人頭與鮮血鑄就他輝煌的功勳以便於重返長安,絕非“只誅首惡”能夠滿足。
肯定是要大開殺戒的。
眾將心中那股剽悍之氣被激起,各個氣憤填膺、怒不可遏。
“程咬金心狠手辣、欺人太甚!”
“吾等皆乃大唐將校,對大唐忠心耿耿,何曾有半分謀反之意?”
“絕不能束手待斃,否則‘逆賊’之惡名將加於己身,遺臭萬年!”
“夫人,請率領吾等堅守城池,誓死不降!”
堂內氣氛陡然熱烈,咒罵之聲不絕於耳。
翟六娘這才鬆了一口氣……
面對左武衛的猛攻,雙方戰力之差距顯而易見,全軍上下已經生出膽怯之意,肯定有不少人認為乾脆投降,反正都是大唐軍隊體系,只要安氏覆滅、安元壽授首,大家自然擺脫絕境。
所以她必須激起士氣,將左驍衛與安氏一族捆綁一處,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否則用不了幾天,番和城就將不攻而破。
“諸位放心,左武衛固然強悍,但我們也無需與他們野戰,只需堅守城池等到大帥搬來援兵,圍城之厄自然立解。”
滿堂將校愈發信心倍增,拍著胸脯賭咒發誓:“夫人放心,吾等定然死守城池,等待大帥歸來!”
翟六娘臉上掛著微笑,心思卻很是沉重。
裴行儉忝為安西大都護,如今駐紮甘州主持“吐蕃戰略”,只在乎河西亂不亂、豈會在乎安氏之生死?惟願番和城能夠僵持日久,一旦左武衛久攻不下致使整個河西有混亂之虞,裴行儉才會向長安彈劾程咬金,房俊才能出手予以制止。
還是要看番和城能否在左武衛狂攻之下守得住。
說到底,她後悔當初長安兵變之時未能及時勸阻安元壽,若非安元壽不安於涼州一隅夢想著依靠從龍之功調往長安進入權力中樞,何至於有今時今日之後患?
以安氏經略河西兩百年之底蘊根基,以及入唐以來之功勳,說一句“與國同休”絕非妄言。
結果一時之貪慾造成今日之惡果,十幾代人辛辛苦苦締造之家業遭受滅頂之災,稍有不慎便要一朝覆滅、煙消雲散。
*****
河西,從來都是華夏文明之勝負手、王朝興盛之風向標,舉凡能夠控制河西諸郡,皆乃歷史之上繁盛一時之帝國,而若河西之地陷於胡虜之手,王朝必然衰弱、元氣不足。
河西安,則關陝安,而中原安矣。
當氣吞萬里、橫掃六合的大漢衰敗崩頹,其後三四百年之間內亂頻仍、外族入寇、中原陸沉,名城大邑盡遭焚燬,名流民眾慘遭屠戮,漢家衣冠揮淚南渡。
“秦川中,血沒腕,惟有涼州倚柱觀”。
中原山河變色、華夏罹難之際,孤懸西陲又安定富足的河西走廊,便成為中原百姓的避難樂土,文人士族匯聚於此繁衍生息,延續著漢家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