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夢回,我總想到馬大那短暫荒謬,浪費了的生命。
永亨讓我去訂票,回來走到樓梯底下,忽然有一個男人竄出來,嚇我一跳,我退後三步——想怎麼樣?搶東西?抬頭一看,那人卻是梅令俠。
我定一定神,瞪著他。
他站定了,並沒有趨前來,離我有一兩公尺左右,傻傻的看我。
我看他沒有什麼異舉,便問:「你來幹什麼?」
他不答。
「為什麼不上樓去?」我問。
他還是怔怔的看著我。
我心神略定,發覺他打扮得比前兩天整齊得多,又寬三分心。
我說:「你愛站在這裡,你自己站個夠,我可沒空陪你。」我轉身上樓。
「馬大。」他的聲音是顫抖的,「馬大。」
我嘆口氣,「你在說什麼?馬大早去了。」
「馬大,現在我同媽媽住。」他的聲音是溫柔的,懇切的。
「那很好,你媽媽是寡婦,你是應當多陪她。」
「馬大一一」
「梅令俠,我不是馬大,我是哈拿。」
「馬大,」他自顧自的說下去,「我現在都改過了,要錢來也沒用,我們一起住媽媽那裡,你說多好。」
我震驚。梅令俠終於精神崩潰。他分不出我與馬大。他一直說我們兩個人像,他終於神志不清,再也分不出我同馬大。
我壓住恐懼,柔聲說:「你先回家去。」
「你幾時來?」他問,「馬大,我們不必勝過瑟瑟,我不會回到她那裡去,你也不用日日夜夜的擔心。」
他忽然拉住我的手。
我大力掙脫,「你先走,我慢慢跟著來。」我聲音發抖。
「你一定要來,」他說,「我等你。」
我看著他,心中各色各樣的滋味湧上來。
「馬大,我知道我對你不起,馬大,我知道你傷盡了心,受盡了折磨,可是你得給我一次機會。」
他悲切地哀求。
「你回去吧。」我落下淚來。
「好,我聽你的話,」他依依不捨,「我聽你的話,你記得馬上來。」他轉身走,但是一直回頭再看我。
我悽酸的鬆出一口氣,回到家門,掏出鎖匙開了門。
梅令俠有這樣的結局,是我所沒有想到的。
媽媽說:「飛機票買了?」
我點點頭。「哪一天的班機?」
「下星期一。」
「叫你們越快走越好,」媽媽說,「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再拖延還不是要走。」
我賠著笑,不出聲。
李伯母排解說:「哈拿也是一番孝意。」
停一停,媽媽說:「適才梅姑姑到處找梅令俠。」
我揚起一道眉,什麼也沒有講。
「梅姑姑說他身上有病,不知道怎麼一不留神,給他走了出來,擔心得不得了。」
「什麼病?」李伯母問。
「我不知道,我沒問。」
媽媽說,「不知道是什麼病,聽她的聲音,像是非常焦急,照說大病就應該走不動才是,但聽她的語氣,又實在非同小可。」
我知道他是什麼病,但是我不說出來。
永亨與我收拾最後的雜物,預備離去。
他說:「我們可以常常回來看媽媽,你不必擔心。」
我詭秘的微笑,真想不到梅令俠會有這樣的下場。
永亨問:「你在想什麼?」
我定一定神,「沒有什麼,那邊的生活會得適合我嗎?」
「當然會,只要有我在你身邊,你一定會習慣。」「我相信我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