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的並不是那個人的臉,他先看到的是那個人的制服。
先是一名警察,然後才是邵世林。
如今躺在地上,脖子處流著鮮血的邵老,自然就是二十五年前,讓一顆無處安放的心平靜下來的邵世林。從那天開始,江河再也忘不掉任何事情,他尤其是忘不掉,那套如今看起來並不好看的制服。
而那種虛無縹緲的東西,卻讓江河執著了半輩子。
江河的姑奶奶是個迷信的老人,江河父母入葬的時候雖然是簡陋,但是該有的程式一點都不能省。江河是獨生子,在送葬的路上,他懷裡抱著父母的相片,手上還要打幡兒。按照規矩,孝子賢孫需要嚎啕大哭。若是那早已分家,和父母關係淡漠的成年人,哭不出來也就罷了,可一個六歲的孩子,面對雙親的慘死卻毫無波動,甚至一滴眼淚都沒有流下來過。
有人言語江河天生薄涼,有人又道江河是天煞孤星。
他一路都沒有哭,甚至當葬禮完成,江河的親戚甚至是弔唁之人通通離開。
那天姑奶奶將江河的頭按在地上,喊道:“哭,你給我哭,為什麼你不哭呢?”
後來江河被姑奶奶打得遍體鱗傷,可他一滴眼淚都沒有流下來。反倒是打人的姑奶奶,卻在墳頭嚎啕大哭了起來。
江河失去了做人的基本——感情。
論親疏程度,江河本不應該由他姑奶奶照顧,可江河在眾多親戚中推來推去,像是一隻得了瘟疫的病狗,沒有人願意接納他。最後還是家中輩分最老的姑奶奶一拍桌子:“你們誰都不要照顧他,我來照顧。”
姑奶奶是個倔強的人哦,從那天開始,姑奶奶再也沒有和別的親戚來往,她帶著江河相依為命,直到她即將死去的時候。在她死亡的彌留之際,時隔十七年,江河再一次見到了自己的親戚。
姑奶奶可不是一個怕死的人,她早早就失去了丈夫,從來都是一個人生活,她最喜歡對江河說的話就是:“死了好啊,死了就一了百了。”
可那天她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死去。
她時而清醒時而糊塗,翻來覆去數落江河的不對,她照顧江河的時間比他的父母都要長,可如今她都要死了,江河竟然一點表情都沒有。沒有悲傷,沒有難過,有的只是一張冷漠而迷茫的臉。
她翻來覆去,覆去翻來的說,可到最後又只剩下了一句:“沒有我,你可怎麼活啊?”
設問句從來是不需要對方回答的,姑奶奶早就在很多年前,就將自己唯一的一套小二樓留給了江河,這樣即便江河以後是一個廢人,靠著租金,倒是也能在龍城市生活下去了。親戚們罵江河是白眼狼,姑奶奶養了他十七年,臨了他一句寬慰人的話都不說。
和十七年前一模一樣的流程,就是少了一個將他的頭按在地上,逼他哭出來的老人。
所有人都散去之後,江河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了一瓶芥末油來,他擰開蓋子,咕咕的往自己嘴裡倒去。辛辣刺鼻的味道頓時讓江河涕淚俱下,淚珠兒像是斷了線一樣吧嗒吧嗒的流著,可江河的內心毫無波動,即便那一天,一瓶芥末油讓江河痛哭了足足有三個小時。
可江河明白,那不是姑奶奶想要的。
哭和哭是不一樣的,江河六歲就明白。
超憶症並不是什麼幸運的事情,否則它就不是一種病了。超憶症的患者記著從患病開始所有的記憶,尤其是負面的那些記憶,例如死亡,例如悲傷,例如難過,尷尬,憂愁,無奈,這是遠比快樂,開心,高興,興奮要強烈的多的感情。
超憶症患者往往有抑鬱症,可江河又是幸運的,在罹患了超憶症的同時,讓他同時換上了心理疾病,他記著父母,姑奶奶死去的全部細節,可他卻不會感覺到痛苦了。
如今他就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