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之前的種種相遇中,無論是狐子七的突然攔截,或是意外出現,明先雪的面容始終保持著幾乎不變的平靜,偶爾浮現的稍許異樣,也不足以稱之為驚訝。
但此刻,明先雪的表情終於露出了真正的驚異,彷彿這一刻,平日裡隱藏於深不可測的眼眸之下的情感,終於因狐子七的話語而泛起了微瀾。
狐子七挑眉看著明先雪。
他發現自己很喜歡看到明先雪這個樣子。
打破淡漠的,一種細微的崩裂,在他完美無瑕的臉上呈現。
彷彿是在冰雪封存的深湖中發現了一抹暗流,透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美感,讓狐子七對這位平時冷靜自持的人,多了幾分別樣的興趣。
然而,這一絲崩裂很快被修復。
明先雪臉上又是完美的微笑:“你早先就認識我了?”
“公子雪貴人健忘,”狐子七碾轉著墨硯,笑說,“我不是說了,我是為了報恩而來的。若無前緣,哪來報恩之說?”
明先雪一愣:他從來沒相信過狐子七的報恩之說。
他一直覺得狐子七居心叵測,蓄意接近,必有所圖,大抵是衝著他的玲瓏心而來的。
所以狐子七說要報恩相許什麼的,明先雪是一字不信的。
狐子七也知道明先雪不信,卻也沒有任何辯解,只是留在明先雪身旁偶爾磨墨、偶爾遞茶、偶爾談笑、偶爾瞌睡,姿態愜意得不像來報恩的狐狸,更不像是挖心的妖異,倒像是來碰瓷的貓兒。
明先雪以不變應萬變,看著和氣客套,實質上一直觀察著狐子七,等著狐子七露出獠牙。
明先雪相信狐子七總是會露出獠牙的。
明先雪習慣了身邊突然出現的人都是來傷害他的。
而這一刻,明先雪的相信出現了動搖——卻也只是些微的,如同微風吹動了簾子,簾子的邊緣細細晃了兩下,連皺褶都不能生出。
明先雪仍是淡淡的,問他:“可是你說了,我的恩是救了在路邊抽搐的你?那好像是前不久的事情而已。”
“公子也說了,怎麼會有狐妖發羊角風的?這一聽就不可信啊。”狐子七坦然笑道,“公子雪難道真的信了嗎?”
明先雪當然不信,但他沒有回答,他只是微笑:“你這麼說,一定有你的道理。”
“公子雪確實救過我,我也確實是來報恩的。”狐子七放下手中的墨硯,看向明先雪,“我知道公子不信,但我會證明自己的。”
狐子七的眼睛似匯聚了秋日裡所有的顏色,燦爛得令人眩目。
可惜,狐子七這次說的,依舊是謊言。
再和明先雪相遇以來,狐子七的話十句裡大概九句都是謊言,剩下那一句是隱瞞。
他對明先雪從無坦率,只有欺騙。
這些欺騙在明先雪面前很透明,幾近是一種陽謀。
明先雪次次都看得真真兒的,他知道狐子七什麼時候在說謊。
但唯獨這一次,明先雪看不明白了。
總是戲謔的人,突然露出的一絲堅定,是最讓人動容的。
若狐子七一出現的時候就露出這種堅定忠誠的模樣,明先雪只會越發疑心。但狐子七偏偏開場的時候遊戲人間,突在彼此相熟之後驟然露出這樣突然的嚴肅,就如一記冷箭,猛然射向明先雪來不及抬起鎧甲的血肉之軀。
只不過,明先雪抬抬手,就輕把這飛來一箭接住,像拈花那樣輕鬆。
明先雪臉上微笑依舊:“小七,你什麼都不需要證明。”
他的語氣溫和輕鬆,和平日一樣,彷彿一切都沒有改變。
狐子七卻知道,明先雪的心裡到底是有了波動,儘管十分輕微——輕微得像是一滴水滴入平靜的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