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朝堂有那麼一小會兒鴉雀無聲,氣氛詭異的寂靜了片刻。
郭衍也沉吟須臾,嘆道:「謝將軍沒有說錯,如今邊疆安寧,四夷臣服,全是前代將領們南征北戰、出生入死換來的太平盛世——」
郭衍言至此,特地停頓下來,他滿以為會有人附和,然而,並沒有。
郭衍切齒,凜然握拳道:「護國公之後,國中再無堪用之將!非但如此,朝中甚至連敢說話的人都沒有了!」
他再一次環顧百官,這一回,所有被他掃視到的官員,越發驚惶萬狀地迴避他的目光,更無一人敢接他的話。
謝飛然沒有,馬仁沒有,宋書洪更沒有。
沈臨淵冷冷的、死死的,盯住郭衍。
「看來你們這些武人,太平日子過膩了,又想耀武揚威了。」
他的口氣帶了十足的警示和威脅——說話時,花白長眉顫顫抖動,一雙渾濁的眼球寒光閃爍,透出毫不遮掩的殺氣。
今日逢武官將領參朝日,在場的武將,當然不止謝飛然和郭衍。武將們雖然都沒有說話,卻面面相覷,而後斂眉咬牙,神色或不安、或不滿,心思浮動……
如今的朝廷,文臣與武將愈發隔閡,經常互相攻擊;護國公以降,文臣明顯佔據上風,武將則日漸式微。
沈臨淵出任過一年多的兵部尚書,卻一向以文官自居,骨子裡是徹徹底底的文官脾性;加之如今已調而執掌戶部,其對武將的鄙夷,更是再無顧忌和剋制。
思影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緊張過。
彷彿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手臂僵硬、雙腿麻木,腦子一片空白,心臟懸在胸腔如大鼓重擂,脊背時而大汗淋漓,時而寒意森森……指尖、腳趾、頭頂的每一根髮絲,全部都不能控制地、止不住的發抖。
……
在沈臨淵強勢彈壓之下,朝堂上的爭論點到為止,並未繼續展開。
但在那之後,郭衍鬥膽丟擲的「護國公」三個字,像在平靜湖水裡扔了一枚火藥彈,炸開並漣漪不斷。許多人——主要是大小武官們,公開或私下熱議此事,稱郭衍乃真英雄、真勇士,敢於在沈臨淵的高壓下直言諷諫云云……諸如此類言論,一時在朝野持續發酵,漸成一發不可收拾之態。
思影知道,這背後必有謝飛然的暗中推動——謝飛然願意幫助她,這讓她很是感激,她一心想同謝飛然再次詳談,一方面表示感謝,更重要的,是徹底交流想法,並瞭解他的下一步打算。
但是,跟之前一樣,她完全找不到機會單獨約見謝飛然;而謝飛然,似乎也並不打算主動找她。
但歷經此事,思影幡然了悟,並終於發現自己還是見識淺薄——
三法司對於平反護國公一案,只是外在形式;而一個數量龐大、長期飽受歧視和打壓的武將集團,才是此案最堅實的根基。只是思影自己,一直以來只狹隘的盯著朝中那些大紅大紫的主角們,一心要利用他們的力量促成此事,她一直與這類人打交道,關注的也只是他們——而對於多年來被邊緣化的武將們,她已然忽略,更無瑕去體會他們心中長久壓抑的積怨。
但有此切膚之痛的謝飛然——必有體會,而常年跟武人打交道的紀紳,多少也心有慼慼焉。
所以只能是謝飛然;所以紀紳一聯想到謝飛然,會下意識的警覺。
十幾年前,武將一度擁兵自重,飛揚跋扈,文官們敢怒不敢言。護國公一案後,皇帝一時間草木皆兵,朝中對武將懷疑、猜忌的氣氛達到頂峰,接下來的整頓、清洗自然順理成章——各節度使控制的地方軍隊紛紛被收編至中央禁軍,「非軍功不得封侯」的祖宗舊制也被廢除,武將被視為粗鄙、魯莽之人,地位一落千丈,朝野崇尚武功的風氣漸漸一去不復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