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雨”第一次提到有關自己的事情,還是關於日劇、迪斯科和那句欲言又止的“我爸”。
現在想想,這三個話題能串到一起,真的很神奇。
可能日日相處,就是會不知不覺放下心防,在閒聊之中帶出或多或少的個人經歷。
而這個話匣子一旦開啟,就再也沒能關上。
工作、家庭、童年。聊得最多的,就是關於宋雨的母親。
從杜萌的眼睛看出去,她第一次知道了談及過去的自己,到底是什麼表情。
那種痛苦與糾結,那種自我厭棄,那種自責與無力。
她好像想要回到過去,想讓十三歲的自己能做出影響母親一生的正確決定,想跟母親換一換位置,讓自己成為那個承擔更多的人。
她想要順應母親的期望過得好,卻又不願意讓自己過得太好。而她真正過得不好的時候,又會嫌棄自己浪費了母親的付出。
糾結到了近乎迷失自我的程度。
在談及過去的時候,“宋雨”的眼神像是陷在什麼很遙遠的地方里,和那個幹活、打怪、開車的人,完全不是同一個人。
求生遊戲的“現實”可以讓她暫時脫離過去,而真正的現實,反而會把她拽向不可控制的地方。
面對這些話題的杜萌,有時候會有一點不解,更多時候是心疼。
她曾經以為杜萌面對這些話題都能很通透,很從容,能站在旁觀者的立場上理智看待。
其實不是的,那些看似輕鬆的話,是杜萌千方百計想出來的。
她真的是認認真真的在為宋雨考慮,想要用她為數不多的人生經驗、東拼西湊的心理學知識,絞盡腦汁地為宋雨排解情緒。
僅屬於兩個人的回憶,到競技場開放之後,終於有了新的內容。
宋雨看見了……被殺者眼中的自己。
直到看見“宋雨”的刀向著“自己”揮來,看見“宋雨”的眼神,她才清清楚楚地明白了一件事情。
到底是哪一天開始、哪一件事情,真正讓自己有了變化。
其實並不是因為夜襲。
在那之前就已經開始了。當她決定要為了生存揮下第一刀的時候,當她用看著垃圾的眼神看向那個罵髒話的男人的時候。
那些二十多年的教育所形成的道德枷鎖、關於世界隱隱的憤恨與茫然,都隨著柴刀揮下、血光揚起而有了鬆動,有了出口。
她曾以為自己在殺戮的時候,眼中會有憐憫與掙扎。
其實是沒有的。
所謂的“道德枷鎖”,所謂的“反省”,所謂的“人性”,不過都是殺戮之後的找補。
是她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心裡已經出現了新的東西,還在試圖用從前的習慣,把競技場中的自己和往常的自己理解成一個人。
但是人——是會變化的。
每一天,每一件事,每一句話,都會讓人一點點變化。
直到驀然回首,在別人的眼中重新看一遍自己,她才發現了:原來是在這裡。
原來從前的自己,在不知不覺間早就變了一個樣子。
於是當她成為夜襲的時候,對著“宋雨”眼中洶湧的恨意,她瞬間就明白了那是什麼。
她恨的不止是一個在競技場中企圖扯下杜萌褲子的夜襲。她恨的是……
那個曾經在酒醉後揮起拳頭的父親。那個把手搭上自己肩膀的上司。那個深夜跟在自己身後的猥瑣男。
是每一個佔盡了社會好處,卻還恬不知恥的男人。
嗡嗡作響的切割鋸塞進了“自己”的嘴裡。
很疼。
很疼啊,為什麼這種事情也要經歷一遍,自己做得明明沒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