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君顯然沒有停止征戰的意思。
彷彿只有這樣,才能印證這具傷痕累累的身體深處流淌的是北郡謝氏的血脈。
新朝疆域在不斷擴張,新君舊傷復發的頻次,也在成倍增長。
到今日,太醫署的醫官在太儀殿診治了整整兩個時辰,還未出來。
訊息傳到前朝,已經引起不小騷亂。
雨絲飄落簷下,沉浸在秋雨中的梧凰殿,宛如一座巨大的囚籠。
這是宮中人人皆知的冷殿,亦是禁殿。
只是尋常冷殿,好歹擺著床榻長案桌椅等物,這座冷殿裡,四面八方,密密麻麻擺滿了靈位,殿中點的燭是白燭,掛的燈籠也是紙糊的白色燈籠。
中間空地上,則擺著一張竹蓆。
席上蜷著一道著單薄雪袍的清瘦身影。
燈影籠罩出一張極秀麗白皙的面孔,肌如玉,唇似雪,半隱在長睫裡的烏眸,像明珠沉入幽潭,明澈而冷。
教人只看一眼,便忍不住沉溺其中。
“咳。”
白燭燈影晃了下,衛瑾瑜撐著肘,一點點費力爬起,自混沌中找回一點神識,聽殿外內侍的對話聲隔窗飄入。
他手腳皆戴著重銬,隨著身體狀況急轉直下,些微挪動都有些困難,大多數時候,都只蜷在一個地方不動。
謝琅可能也要不行了。
這是衛瑾瑜從內侍寥寥數語中得出的判斷。
他沒見過健康明耀的謝琅,但昔日從旁人描述中,隱約能想象昔日的北境軍少統帥,筋骨如何強健,體力如何傲人,意氣何等風發。
單槍匹馬,可拉得動百石鐵弓,於萬軍叢中斬殺敵虜首級的北境軍少統帥,有朝一日,竟會和他一般,因為身體不堪負荷,過勞而亡。
何其荒唐可笑。
正如他們這樁荒唐可笑的婚姻一般。
吱呀一聲門響,發出如同某種陳舊樂器的聲調,冷殿大門被人從外推開,秋雨混著泥土氣息穿堂而入,滿殿白色燈籠都簌簌搖晃起來。
一道身穿鼠皮披風的人影走了進來,在離竹蓆半丈的地方站定,掖著手,尖細著聲喚了聲:“君後。”
冷宮即使沒有
多少守衛,也不是誰都能進來的。
衛瑾瑜沒有抬頭,冷淡道:“不要如此喚我。”
對方從善如流。
“是,三公子。”
視線往下一掃,不由落到素色廣袖下,那被鐐銬鎖著的纖細手腕上。
沉重烏黑的銬,緊扣在光潔纖白的腕間,彷彿毒蛇噬咬著某種鮮美可口的食物,介面處,不少地方都磨破了皮,甚至結了痂。這副鐐銬,由新君謝琅親自賜下,據說就是當年新君在昭獄裡戴過的那一副,是昭獄鎮獄之寶,重數十斤,專用來鎖大盜的,長年累月戴著這麼副怪物,尋常武夫都絕不會好受,何況這麼一個文弱公子。
真是惹人憐惜呢。
如此姿容,如此樣貌。
換作尋常人,定要金樓玉闕嬌養著,哪裡捨得如此折磨。
可惜,誰讓這好好的人身上烙著一個衛字呢。
衛氏奸猾,上京城破時,掌權者及主要男丁皆逃匿不知所蹤,只留下這麼一個餘孽,新君一面命監察司全國搜捕,一面封此子為君後,關在這冷宮中,冷待磋磨,就是讓此子代替整個衛氏,向謝氏滿門謝罪。
“咳。”
衛瑾瑜抬袖,再度掩唇咳了聲,帶起一陣鎖鏈撞擊聲。
他緩了緩神,渙散的視線慢慢聚焦到來人繡著金線的蟒袍袍擺上,這樣形制的硃色蟒服,只有內廷總管才有資格穿。
“我記得,我與他之間早已兩清。”
衛瑾瑜收回視線,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