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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西侯捧著一個錦盒緩步入內,默默行了君臣之禮,而後坐定,將盒子擺放在御案上,往前推了推。聖元帝早已習慣他悶不吭聲的作風,調侃道,“怎麼,你嫂子還沒鬆口?眼見著你成了活啞巴,她竟也不心疼?”
鎮西侯用茶水在桌上寫了個“北”字,又寫了個“素”字,中間畫上一把刀劍,末了憤恨搖頭。
聖元帝本有些想笑,憶起關素衣遭受的磨難皆因自己而起,眸色立即轉為暗淡,其間還隱隱夾雜著一絲連他自己也沒察覺的遺憾與嫉妒。他嘆息道,“前妻護持不了,繼室又反覆磋磨,趙陸離享盡人間幸福卻不知珍惜,早晚有他後悔的時候。”
您老說趙陸離會後悔,卻看不見自己眉心的溝壑早已被懊悔填滿。算了,屬下也不點醒您,您自個兒慢慢悟吧。秦凌雲幸災樂禍地腹誹一句,這才點了點錦盒,示意陛下自己開啟。
紅木錦盒上雕刻著幾株玉簪,潔白花瓣由貝殼拋光鑲嵌而成,綴以寶珠為蕊,翡翠為葉,看著既清新雅緻,又不失華美尊貴,一根彩繩穿插四角,結為蝴蝶群戲之態,於是更添幾分靈動。不過一個禮盒,竟被拾掇得這般悅目,可見相贈之人如何心思奇巧。
聖元帝似有所覺,當即便笑起來,“這是夫人的回禮?”
別夫人、夫人地叫,能喊她全稱鎮北侯夫人嗎?不明就裡的人還當您在喚自己愛妻呢。秦凌雲隱晦地瞥了白福一眼,果見他豎起耳朵,目露狐疑,想來正在猜測陛下口中的夫人究竟是誰。
“因是陛下的孤本、絕本、手抄本換來的回禮,微臣不敢擅專,特送來宮中呈覽。倘若陛下看不上這些東西,能施捨給微臣也好。對了,嫂嫂那裡還得了幾盒胭脂香粉,乃鎮北侯夫人親手調弄,陛下您用不著,微臣便做主讓嫂嫂收下。”已經把佛珠減為一日十顆的秦凌雲絲毫不敢浪費,繼續沾著茶水在桌面寫字,寫到“孤本、絕本、手抄本”時下手尤其重,可見心中豔羨不平。
聖元帝一面小心翼翼地拉開彩繩,一面詰問,“你怎知道朕使不上?倘若擺在鏤空木盒或錦囊之中,便可當成香筒或香包用。下次她再回禮,你須得盡數上繳。”
秦凌雲做了個告罪的動作,心裡卻琢磨開了:下次回禮,也就是說陛下還要送禮咯?連最寶貝的法家典籍都捨得,可見關素衣才是他真正上心之人。葉蓁步步為營這許多年,到頭來竟比不上陛下與關素衣的幾面之緣,可憐她還自以為備受寵愛,得了一件可有可無的擺設就鬧得人盡皆知,最後反而顏面掃地。幾年過去,葉家人還是那般沒有長進,卻妄想成為下一個頂級門閥,也不知該說他們可悲還是可憎。
思忖間,聖元帝已開啟盒蓋,一股濃郁的香味撲面而來,令人醺醺欲醉。君臣二人頭腦一清,隨即不受控制地深吸一口,待要細看卻發現盒中並非香料等物,而是一刀光亮純白的夾宣,卻與書肆中售賣的截然不同,更厚、更滑、更白,觸感如絲綢一般,還有一朵朵淡黃桂花點綴其中,品相之佳實屬罕見。
“這是什麼紙?市面上竟從未見過,便是那貢品白宣都及不上此物萬一!”秦凌雲驚得連閉口禪都忘了,欲拿起一張摩挲,卻被陛下冷厲的目光阻止。
聖元帝並未賞玩這些夾宣,而是拿起最上層的領謝帖子,慢慢看起來。秦凌雲略瞟一眼,駭然道,“好霸氣的筆觸,橫撇彎鉤間隱有刀槍劍戟相撞之聲,起承轉合又有龍騰虎躍之姿。關老爺子不愧為天下師,竟教出這樣一個孫女兒!她究竟是怎麼練的,哪天微臣必要向關老爺子請教請教!盛名之下無虛士,文豪世家果然了得!”
聖元帝心中亦納罕不已,本就難以剋制的激賞之情,如今更添幾分傾慕。他原以為女子只適合簪花小楷,而葉蓁的字跡算是一絕,卻沒料竟是自己孤陋寡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