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角頗為開闊,四處沒有躲人的地方,倒算得上是一個談話的到地方。柳祁來到皇帝身邊時,悄悄打量四周,果然是四下無人,只是五十步外站著一個侍衛。柳祁也認得,那是天子頗為寵信的侍衛,名叫流星。
柳祁見這個陣仗,心中倒是有些虛了。但天子的眼神落在他的臉上時,還是看到那個泰然自若的常太傅,而不是一個心中發虛的病柳祁。
天子看了這柔順斯文的常自碧一眼,目光又似垂柳一般映在池塘,就平平說了兩個字:“柳祁。”常自碧聽見這兩個字的時候還是很平靜的,雖然第一次聽見天子這樣叫他的時候,他確實是嚇得魂不附體,膝蓋先於意識地發軟。
柳祁一直不安,但卻沒想到身份真的會被揭破。他甚至想過,如果他被查出問題的話,應該是太皇太后首先知道。畢竟太皇太后麾下有那夏炎盛,夏炎盛掌管著內衛府。內衛府是太皇太后設立專門探查情報的機構。柳祁以常無靈族弟的身份考取功名,原本那履歷也是清清白白的,沒想到天子在與常自碧相處中卻起了疑心,覺得常自碧言談舉止和履歷上的出身不符,命夏炎盛細查。夏炎盛細查方覺異常,聯絡到柳祁服毒之間種種蹊蹺,推理可能是柳祁與常無靈串通,詐死偷生。
因此,天子才忽然詐常自碧,常自碧也是措不及防,一時間臉色露了端倪。那常自碧卻硬撐著問:“陛下在喚誰?”天子說:“你。”常自碧卻笑道:“陛下記錯了,臣姓常……”天子卻冷淡地打斷了他:“愛卿觀人於微、善於體察聖意,必然知道朕平生最恨繞圈子打啞謎。”常自碧那一顆心幾乎跳出胸腔,但嘴裡吐出的語音卻是平靜的:“臣當然知道皇上喜歡直腸子的人。那臣也就直說,簡單的一句,臣不是柳祁!”天子已經篤定了他的身份,但卻沒有耐性慢慢盤問他,要知道,想從柳祁口裡套出真話也不是不費功夫的。天子不願意浪費這個氣力,因此他說:“朕說你是,你就是!”柳祁反而辯無可辯:“陛下既然這麼說了……”
天子又淡然一笑,說:“還是你想讓夏炎盛問你這一題?”柳祁聽了“夏炎盛”這三個字,背脊也是浮起一層冷汗。他知道夏炎盛非常擅長嚴刑逼供,經過他的手,掉一層皮也算輕的了。但這皮肉之苦倒在其次,讓柳祁震撼的是,這句話表明了夏炎盛暗中背叛了太皇太后,已經投靠了少帝。
柳祁細想來,卻又不覺得意外了,夏炎盛雖然曲意逢迎主上,但他到底還是武將之後,腹中滿腔抱負,完全是為了討太皇太后的好才當起了探子酷吏,又被太皇太后當成狗一樣使喚,日久難免不生怨。且太皇太后年事已高,皇帝卻青春年少,跟著誰比較有前途,也是一目瞭然的。
想到夏炎盛已經是天子的人,而天子又得知了一切,柳祁想著自己還是老實點招認算了。天子能這麼明白地跟他說,就是沒想要他的命。天子相信他柳祁撿了一條命還要爬回來京城,就是為了殺太皇太后報仇。這也不假,柳祁確實想著要借皇帝的力量殺死太皇太后。皇帝也需要他。
在那之後,天子卻隻字未提常自碧是柳祁的這件事,彷彿不曾發生過一般。今天,少帝卻忽然將他召來此處,屏退眾人,喊了他一聲“柳祁”。柳祁慌忙跪下。少帝卻說:“免了吧。”柳祁便慢慢站了起來。少帝依舊看著湖水碧波,眼波是凝矚不轉,嘴唇又輕輕開啟:“朕一定要廢后。”柳祁忽然明白了天子的意思,心中忍不住雀躍起來,蒼白的臉上浮現起興奮的紅暈:“當然,皇上所言當然……皇上是天子,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
皇上要殺太皇太后了。
太皇太后要死了,常無靈還能活嗎?
柳祁那漆黑的眼瞳裡似掉進了星星,閃爍著希望的光芒。他的興奮有些超乎天子的想象。但天子很快又覺得合理,畢竟太皇太后害了柳祁全家,柳祁恨之入骨也是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