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起,我知道,自己是有些不對勁了:看不得人在我面前笑,聽不得誰在靈堂竊竊私語,甚至挑剔喪事種種事宜,跟哥哥爭執不下。
“王爺總是勸我,說你別這樣。我不想那樣,可我管不住自己。我連他都是橫看豎看不順眼——真鑽了牛角尖了,一想到回到王府還要忙這忙那強顏歡笑,就一腦門子火氣。
“煩,煩得想把厭煩的人活生生撕了,有時則煩得想把自己毀了。
“但這些,除了跟你,我跟誰都不能說,甚至不能流露。嫁了人了嘛,要守婦德。”
說到這兒,她唇角微微上翹,牽出一抹諷刺、悲涼的笑。
“這是傷心宣洩不出,鬱結於心,變成無名火了。”怡君攬住好友的單薄瘦削的肩,“你已經是最孝順的女兒,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過了這一段,跟太妃、王爺好好兒說說,回孃家或是去別院住一段,給自己一段安安靜靜的日子,由著性子想念令尊。”
她只能嘗試著給好友一些可行的建議,至於寬慰的言語,在這樣的生死離散面前,過於蒼白無力,說來無益。
誰都不是徐巖,誰都不知道她的心疼到了什麼地步。
她凝視著徐巖的眼睛,見好友眼底乾涸無淚。這更讓她心驚、擔憂。
“那怎麼行呢?太妃待我不能更好,她老人家身子骨也不好。”徐巖無力地嘆了口氣,“終究是我任性、矯情了。可我有時又想,父親終究不是壽終正寢,這些年的父女情分,我不該做些什麼做個很好的了結麼?我不能……”她搖頭,“我連無所顧忌地哭一場的時間都沒有。”
哀思、痛苦帶來的心頭傷,需要無所顧忌地宣洩,亦需要如小獸一般默默舔舐傷口。
但是,繁文縟節世俗禮儀,讓她連這樣的空間都失去。
哭喪是有時有晌的,要隨著人的提示哭、止,時辰到了,你再哭,便會有人好心地勸阻。
很荒謬可笑,好像人的眼淚是能夠隨意控制的,卻沒有人能不奉行。
怡君輕輕地擁抱好友,“徐巖,今兒我是來看你、陪你的。在我面前,想說什麼就說,想哭就哭。我是不需要你顧忌那些繁文縟節的人,對不對?”
徐巖點頭,把下巴擱在怡君肩頭,過了好一會兒,低低地說道:“你來之前,我睡了一會兒,醒來的時候很失落——又沒夢到爹爹。走了這些天了,他一直不肯入我的夢。人們都說,這樣的長輩最是慈愛,可我不想要他這份兒慈愛,我想見見他,哪怕只是在夢裡。
“這些天,做了很多傻事。前幾日在孃家住著,每晚我都讓值夜的丫鬟出去,房裡一盞燈也不點。每一晚,過了子時,就睜著眼睛看著眼前漆黑,妄想爹爹顯靈,再跟我說幾句話,哪怕是疾言厲色的訓斥也好。
“可是沒有,他從沒出現。
“我太想他了。”她哽咽起來,“爹爹不在了,對我,是平白失了半個家園。日後再回孃家,再看不到他慈愛的笑,再不能聽他教導我為人處事之道。
“我自小底子差,總生病。記得有一次,發熱得特別厲害,一時一時犯糊塗說胡話,太醫說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爹爹待人向來和藹,那次卻當場冷了臉,斥責太醫是庸醫,只曉得胡說八道。
“他自己不舒坦的時候,輕易都不肯告假,那回為著我,請了一個月的假,好些天就守著我,一回一回的給我換敷在額頭的帕子,哄著我喝藥,甚至低三下四地去求過好些人,尋來了一些偏方。換在平時,他怎麼可能那樣。
“我見好的時候,他整個人瘦了一圈兒,蒼老了好幾歲,看著我,只是拍了拍我的額頭,輕描淡寫地說,算你有良心,我先前以為,要伺候你一年半載的呢。”
她嗚咽起來,說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