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闌低頭,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容楚忽然轉過頭去。
那隊伍前頭,一個騎士策馬而來,迎上容楚,無聲致禮,遞上一封密封的信。
容楚展信看完,輕輕一嘆,點頭,“終於要走了麼……”
“回國公。”那家將道,“大司空說,請國公接到信後,無論如何要想辦法安排人立即啟程,不可耽擱。”
容楚笑了笑,他知道章凝的意思,不過是怕太史闌捨不得,拼命不讓人走罷了。
她不會的。
一隻手伸過來,靜靜取走了信紙。
太史闌平靜地看完了信,信上說太后最近胎動頻繁,很可能快要臨盆,時辰有些不對,他們懷疑太后使用了催生藥。所以無論如何,景泰藍必須立即回京。
信中還說,京中給她和容楚的聖旨已經出京,三公派人一路緊趕,搶在聖旨到來之前接走景泰藍,因為之後容楚和太史闌,便要沒法照顧景泰藍了。
這話說得奇怪,三公卻沒解釋,又說太史闌現在不能去麗京,宗政太后會趁給她授勳的機會對她下手,要回也是等她臨盆虛弱無暇他顧的時候。所以三公給太史闌爭取了一個機會,希望太史闌好好珍惜,不要抵抗,先渡過這次危機云云。
信說得含糊,但意思很明確,景泰藍要接走,而且太史闌不能現在和他一起回京,分離迫在眉睫。
容楚待她看完信,便將信毀去,安慰她,“我會安排人,好好查查她的太醫,絕不讓她提前生產。”
他說這話時臉色很古怪,“提前”兩字口氣微重。
兩隊護衛馳馬過來,在那家將身後排成一列,那家將上前,看著太史闌。
太史闌看著景泰藍。
星光淡淡,孩子睡得正香。臉頰噴薄著朝霞般的氣息,甜蜜芬芳。
他臉上一個淺淺笑容,想必正做著美好的夢。
太史闌忽然萬分慶幸事情發生得緊急,讓三公派人連夜等候,景泰藍可以在睡夢中被接回,不用面對離別的撕心裂肺。
她設想過無數次的離別,每次都覺得難以面對那一刻,景泰藍無論是哭泣還是堅強,都會讓她痛徹心扉。
因為每一種態度背後,都是一個寂寞孩子的隱忍和無助。她帶他脫離那黑暗宮廷,遊歷天下看遍世情,最終卻還要親手將他送進那黑暗森涼的所在,讓他一人面對皇權至高處的寒冷。
那麼……我的孩子,繼續睡吧,最起碼,我還可以為你維持這個甜美的夢,一刻也是永恆。
她閉上眼,俯下臉,嘴唇輕輕落在孩子的額頭上。
這是相遇至今,她第一次主動給予他的吻。
在離別的時刻。
嘴唇和溫軟肌膚相觸的那一刻,孩子的奶香滲入肌骨,她閉著眼,腦海裡,鋪開這一年的春。
春天的東昌城。
東昌城的翠峰山。
翠峰山後的小廟。
小廟後的山道。
小廟前用蘿蔔釣魚的折耳貓。
山道上搖搖晃晃用短腿追著她,跌倒也不哭的大臉貓。
……
一瞬間腦海中呼嘯來去,都是她的大臉折耳貓,歡笑哭泣,發怒撒嬌,在她懷中驚恐流淚,在她肩頭安心沉睡,小小的腳蹬過她的肚子,也曾為她揉過肚子;碟子砸過她的頭,也曾用瓷枕為她砸破敵人的頭。令她流過血,也曾為她流過血。
她的……景泰藍。
做過一萬次心理建設,說好了一萬次,也知道離別應該短暫,不久亦可再見,卻依舊不能抑制此刻心潮澎湃,滅頂的不捨。
因為知道這一別雖短暫也漫長。
知道這一別,此刻還是景泰藍,再見卻已經是藍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