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十六歲就中進士了?”
這話一出口,我忽然想起了一些久遠的模糊往事。延興十一年,我才六歲,進了家塾讀書,但仍常往宮裡去;元愍太子也還健在,時時到燕寧宮來找我玩。
那天陛下和祖父都在,祖父誇獎元愍太子的文章寫得好,陛下說:“今年會試三甲,最小的仕子只有十六歲!那才是作得一手錦繡文章!”
陛下有意點他為狀元,祖父勸誡說少年人最易氣盛而驕,過早成名只會揠苗助長捧殺英才,還是應該令其靜心沉志、戒驕戒躁,多加磨鍊方成棟樑。
等陛下走了,祖父卻對姑姑說,這個少年人狂妄自大目中無人,他親自去招攬居然不識好歹,他身為主考官,怎能讓這樣的狂徒進一甲前三?殿試讀卷官八人,多半都是他的門生好友,定不會再讓那人躋身前十進呈御前。
後來殿試,這人果然只得了二甲中游,也未能入選翰林,發放到窮鄉僻壤做縣官去了。
祖父向堂伯說起這結果的時候,我正被逼著寫我人生的第一篇文章:《論孝》。我連字都寫不全,哪會論什麼孝。我在紙上畫了一圈烏龜,還對先生振振有詞:祖父說了,少年人早秀易折,先生這麼急著讓我作文章,是揠苗助長捧殺我。
原來那個少年就是虞重銳,祖父與他的齟齬由來已久。
當年投入祖父門下的那些人,包括一甲的狀元榜眼探花,如今或仍居其下,或不知去處,而虞重銳卻已直上青雲,與祖父平起平坐。
以前我從未懷疑過祖父說的話、做的事有什麼不對,倘若祖父說哪個人不好,一定是那人的錯。但是現在我回想起這件事,似乎……似乎是祖父理虧一些。
“怎麼了?”虞重銳砸過來一個小紙團,“傻不愣登的發什麼呆呢?”
那紙團正中我腦門,砸得我一個激靈,雖然不疼,但顯得我傻透了。
我對他的一點點愧疚之心頓時煙消雲散:“我沒想到你已經這麼老了!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祖父肯定也是被他氣的才會假公濟私,將他遠遠打發到豐城去做縣令好眼不見為淨!
“老?”他拿筆桿託著下巴,“你方才話裡的意思不是驚歎我如此年輕有為嗎?”
我要是再主動跟他說話就是烏龜,麻繩倒吊的烏龜!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你的fg立得過於密集了。
第19章
我掉頭回去繼續背對他整理那些公文,把封皮拍得啪啪響。起初還要對照地理志的圖表,後來我就心裡有數了,知道哪些州在哪一道、哪些地方地域相鄰問題也差不多,可以合併到一起處理。
從前只知道我們大吳地大物博,祖父出使一趟嶺南要半年才回來,老家毗陵距離洛陽有兩千裡之遙,我從未回去過。我也一直想當然地以為,全天下的州郡即使不如洛陽繁華昌盛,但也不會差太多。北方的鮮卑、女直有近百年未大肆興戰了,永王在金陵一帶作亂也已過去十幾年,現下是個國泰民安、百姓安居的太平盛世。
原來洛陽之外並不太平,即使沒有戰亂,春天多下幾場雨、揚子江發一次大水,成千上萬的農戶就要顆粒無收流離失所。泗水北岸有個龔縣,先是三年大旱,而後接連遇上泗水決堤黃河改道,整個縣都被淹成澤國;大水之後瘟疫氾濫,全縣人口近乎減半;好不容易有一年風調雨順可以緩一緩,北方來了蝗蟲,把新種的禾苗啃噬一空;偏生上任縣令是個糊塗蛋,官逼民反,一群流民在附近的山上落草為寇,縣令剿了三年匪都沒平定,兩邊打來打去,百姓又要出資又要防著土匪劫掠,苦不堪言;如今那縣令被土匪殺了,主簿上表請求朝廷來解決這一堆爛攤子。算一算這個縣的人已經整整十年沒有安生過了。
光是看奏表上所言,就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