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虞重銳回了洛陽,我們倆的聯絡卻變少了,不能再寫書信傳遞訊息,上元一別後更是一個多月都未能見面。我最常看見他的機會,竟是從別人腦海裡讀取與他相關的畫面景象。
而絕大多數,都不是什麼好事。
我從他的政敵那裡知道,自從去了真定府賑災救急,他在京畿道試推行的新法、興建的幾處工程便都因為阻力太大、下面的人難以推進而停滯了。去夏多雨洪澇,彷彿把今年的雨都下光了,開春後直到驚蟄時節,洛陽周邊一滴雨都沒下過。虞重銳主持的黃河河工,除了加固堤岸防洪,還有上游建水壩、下游開渠引水灌溉等計劃,但因為去年河工上出了事,全都停了。今春乾旱無雨,他又上表請求重啟河工,趁枯水期清挖淤泥降低河床,引黃河水入渠,不但可肥沃兩岸土地,亦降低來年再發洪水、決堤氾濫之風險。
這提議也遭到諸方反對未能實施,因為國庫裡沒有錢了。黃河水流湍急,要想在洛陽上游建壩、下游開渠,那得是多大的工程,沒有個五年十年根本看不到成效,興師動眾勞民傷財,只會讓如今捉襟見肘的國庫赤字雪上加霜。萬一再發生太行地震這樣的天災,拿什麼去救濟安撫?
陛下將他的摺子留中不發,但是老天不下雨,春耕便無法進行,耽誤了農時,這一季又要青黃不接。於是陛下決定二月下旬駕幸清河苑,登高祈雨。
清河苑本是前朝禁苑,位於洛陽西北,佔地千頃,東西南北皆數十里,橫跨黃河及其支流,北接王屋山,高嶺低川交織,地貌宛如一小國。武帝時在此屯兵操練,移山填河,模擬燕薊地勢反覆演練,北伐一舉將鮮卑人趕出長城以北,收復失地。其後數十年九州太平不識兵戈,永王作亂時洛陽也是陳兵向南,清河苑又變回畜牧遊獵之所。因苑內兼有山陵平原河谷等多種地形,皇帝皇后還會在此舉行籍田、親蠶、鉤魚、畋獵等儀禮。
籍田禮本該孟春正月舉行,陛下因為去年年底摔了跤,行動雖恢復如常,氣力卻大不如前了,無法下地親耕,今年便省略未辦。誰知接連月餘無雨,似乎是天意不諧,這回祈雨便下足了誠意,除了太常寺一干人等,文武百官、皇親妃嬪也都隨行,一併由淑妃和賢妃代行親蠶、躬桑禮。
中宮無主已逾十年,往年籍田親蠶都是姑姑陪同在陛下身側,今年換了別人,陛下會想起她、感慨一聲物是人非麼?
姑姑過世大半年,除了我每日在佛堂對著她的靈位抄經,似乎越來越少聽到別人提起她了,陛下心中也難見念及。
姑姑身為妃嬪,有淑妃、賢妃以及後宮數不清的佳麗可以替代,身上的“墨金”則由我繼承,她在陛下心中,是不是也漸漸淡去遺忘、被這些人取代了?
至今我仍未聽陛下說過想過一句覺得愧對虧欠姑姑、對她的死有責任的話。他是皇帝,所有人都理所當然應該對他誓死效忠,不能有半點私心二意,哪怕忍受不了自盡求解脫,那也是大不敬之罪。
嵐月身子漸重,不勝車馬勞頓,無法隨行,只送到宮門口與信王依依惜別。陛下親切地詢問:“可知是兒是女?”
淑妃回答:“才四個多月,太醫說尚不能確認。不過民間有‘酸兒辣女’的說法,信王妃害喜時嗜酸如命,肚子尖而不圓,臣妾覺著十有**是個小皇孫。”
陛下連聲笑道:“好,好!淑妃此去離宮,多則十天半月才能回來,可要安排好信王妃的起居呀!”
他笑容滿面,慈祥和藹,但轉向信王時,目光裡分明又有肅殺金鐵之色。
「朕已經給兄長留了後,但如若是個女孩兒,或者半途夭折,那也是天命註定如此了。」
看,人想要為自己的不義之舉找理由開脫,總是能找到的。信王之前說他還有半年時間,或許還是太過樂觀了。我看他與嵐月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