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只是羊和犬罷了。
宴中有人似乎注意到了黑暗中的這道簾子,眯起眼朝我的方向看了幾眼,我不由心虛地低垂下視線,不敢與他對視。
人心固然齷齪骯髒、陰暗自私,但我現在做的事,比別人好不到哪裡去,甚至更卑劣。
散席後陛下將我召到跟前,問:“可有看出是誰在背後推動?”
我回答:“臣女只能看到別人心裡的惡念,諸公是因為愛護陛下的名聲才勸誡,臣女看不出來。”
陛下追問:“一點都看不到嗎?”
我想了想,說:“平原侯對陛下有怨。”
“何怨?”
“他怨陛下寵信佞臣、提拔虞剡做宰相,把祖宗法度都丟掉了。田稅改制後,平原侯家的永業田減收過半,他夫人本就吝嗇摳門,逼他喝了好幾天稀粥。平原侯忍無可忍,照此下去,他要麼休妻,要麼聯合受損的勳貴一起彈劾虞剡。”
陛下頓了一頓:“還有嗎?”
“還有,陛下以後莫讓安國公和高少師同席,他們倆年輕時就結怨,互相看不順眼,全程都在心裡對罵互毆,不堪入目,我都看不清其他人。”
陛下問:“就沒有和這回聯名有關的?他們能毫無私心?”
“有。黃大學士一生未納姬妾,清名在外,其實是因為畏妻如虎,有心無膽。他眼紅陛下年近不惑娶豆蔻少女,因而隨諸公一道進諫,此為表裡不一、沽名釣譽之輩也。對了,他還垂涎旁邊那名美貌宮婢來著,真叫人噁心。”
陛下襬手道:“罷了罷了,以後這種無關緊要之事,你不用全都報與朕聽。”
他心中忖道:「一群行將就木的老匹夫,果然不能成事,定是被人利用了。不讓朕封賀氏女為妃,是與賀鈞為敵,還是與朕為敵?難道還有其他人對賀家女兒心存覬覦?」
我就知道,陛下沒有那麼好糊弄,他一定會起疑心的。假如現在哪個人還跟我有情弊糾葛,即使他只是喜歡我,陛下也會武斷地認定他別有所圖。
何況……他並不喜歡我。
陛下看著我說:“朕就不該一時心軟,答應永嘉不納你入後宮。縣主,終究還是要嫁人的。”
公主說得沒錯,陛下納妃的心思果然還沒斷。我只有徹底成為他的禁臠附庸,牢牢地鎖在他身邊,他才會放心安枕。
我跪下對他說:“陛下加我封號,命我執子女孝儀為姑姑守孝,我便相當於是她的女兒了,實在無法再侍奉陛下,不但悖倫棄德,我自己也會無顏面對九泉之下的姑姑。”
陛下道:“那你說,朕要怎麼杜絕宵小之輩妄想覬覦你?”
我狠下心,伏地拜道:“年幼時陛下曾戲言要我做兒媳,不知現在可還當真?”
陛下詫異道:“元愍不在了,朕的三個兒子,大的十一歲,小的才七歲、六歲。”
我抬起頭問:“陛下介意我比您的兒子大五歲或是十歲嗎?”
陛下滿意地笑了起來,離座扶我起身:“好孩子,果然懂事。現在你輔佐朕,朕百歲千秋之後,你繼續輔佐朕的子孫。五歲十歲算什麼呢?你放心,不管朕的哪個兒子繼位,朕都讓他們立你為後。當年你姑姑,朕也是想讓她當皇后的,礙於先帝遺命而未能如願,你不會再受這委屈,也算告慰你姑姑在天之靈了。”
倘若姑姑真的有靈,只怕此刻愈發惶惶不能安息。
陛下回到座上,又問:“朕先前好像聽貴妃提起,有幾家人跟你議過親,是哪些人?”
我端正地回答:“有去年的狀元邵墉、宋相公的長孫宋士柯、我繼祖母周氏娘子的侄孫周嶧,後來因為德太妃參與,周家公子未見過面,換成了信王。”
“這些人,你姑姑是不是都看過,一個也不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