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他政敵的孫女,又捲進了震驚朝野的重大命案裡,我對他來說就是個燙手的麻煩。他從樊增手裡救下我、把我安然帶回洛陽已經仁至義盡,完全沒有必要再管我。
我全然沒有睏意,坐在他對面屏風旁的扶手椅上。那椅子是按他的身量做的,進深很長,我把腿縮上去才能貼到後面的靠背。椅子兩邊都有扶手,我抱住膝蓋,這樣的三面圍繞讓我覺得安全。
虞重銳自顧做他的事,低著頭問:“怎麼還不去睡?”
我問他:“明日你打算怎麼處置我?”
他手裡握著一卷公文,沉默不語。
“是把我送回彭國公府,還是交給大理寺發落?”
他放下手裡的案卷,對我說:“賀相會為你做主的。”
我看著他身邊炕桌上小山似的案牘,那裡囊括了全國各地送到戶部來的邸報奏疏,千千萬萬的生民計命。
“虞重銳,”我第一次當面直呼他的名字,我心裡這麼想,嘴上便也這麼說,“你是不是看過很多書、去過很多地方、見過很多人世百態?”
他沒有謙虛:“比一般人多一些。”
“那你聽沒聽說過,什麼叫‘洗女’?”
他凝眉想了想,說:“我在洪州做過三年太守,那裡再往南去的吉州、虔州等地,山窮水惡、民生困苦,重男輕女更甚別處。吉州的戶籍上,每年新增的男丁比女子多出半數不止。”
以前若聽說這樣的軼事,我定會天真地問:“他們是有什麼只生兒子的辦法嗎?”
但現在我知道了。“因為他們把女孩兒都殺死了。”
虞重銳看了看我。他大概覺得,這樣的話不該從我這種不知民間疾苦的千金小姐嘴裡說出來。
“洗女比這更加殘忍無道,只在少數極度愚昧閉塞的家族中施行。那些人死守祖業,認為女兒無用,只會浪費財力物力,帶走父家氣運興旺別家,損己而利人,生下女兒便全都溺死,因此叫作‘洗女’。有此惡行的家族,往往一族幾十口男丁,女兒卻只有……”
他突然停住了,抬起頭來望著我。
“沒想到吧,洛陽城裡、天子腳下,也會有這樣的人家。”我自嘲道,將自己抱得更緊,“以前還有人特意來我家打聽生兒子的秘方……”
秘方就是讓生下的女兒都變成死胎,你家便只會生兒子。
生男生女本由天定,陰陽各半。我有多少個兄弟,就有多少個死在自己親人手裡、未見天日的姐妹。
如果沒有姑姑護我,我也早已是其中之一,賀氏生兒秘方里的一味藥引。
這樣的家,我還要回去麼?
許久不聞虞重銳言語,我從膝蓋上抬起頭來:“你好像並不驚訝。”
他挑了挑眉說:“像是你祖父的做派。”
眼前這位祖父的敵人,還有那個恨賀家入骨的邵東亭,也許我還不如他們瞭解自己的祖父。
大概是我的境遇太慘太可憐了,虞重銳盯著我看了半晌,長嘆一口氣:“罷了,貴妃昨日召見時還囑託我照應你,今晨就已香消玉殞天人永隔。今晚先按我的安排就寢,明日我讓鳳鳶把這硬榻鋪上軟褥,你再睡這邊吧。”
“姑姑?她為什麼要讓你照應我?”昨日她就能預料到我今後這麼慘嗎?
難得在虞重銳臉上看到不自如的神色,他把視線轉開了。
我忽然明白過來,這個“照應”,並不是普通的照應。
姑姑說她昨日集會上相中了一個人,難道就是虞重銳?她想讓虞重銳娶我?這根本行不通,祖父絕對不會答應的。
而且她又說,對方無意於此,婉言謝絕了。
難怪虞重銳午宴都沒參加就走了。
心裡有點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