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子射過來看了一眼燻爐裡剩餘的藥膏, 問我:“感覺如何?”
我撫著心口說:“好多了,睡夢中都沒有咳嗽,現在也平穩, 呼吸中血味好像也淡了很多。”
鄧子射說:“那你再醒著觀察一會兒,等藥燻完了我再過來。”
走到門口, 他又回過頭來叮囑:“就剩一點底兒了, 最多一刻鐘!完事兒就叫我,別拖拖拉拉的啊!”
鄧子射走了, 虞重銳卻沒走,仍坐在榻邊, 轉回來低頭看我。
我平躺在榻上, 覺得這情形有些詭異, 撐著身子想坐起來。虞重銳從旁邊拿了兩個隱囊, 給我墊在背後。
他的手從我身側兩邊繞過去,環到我身後。
離得這麼近,我不禁屏住呼吸,心頭依然咚咚地跳起來,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藥味。
靠在隱囊上隔開一段距離,我才覺得心跳呼吸都穩了些,尷尬地沉默了半晌,終於問出一句:“你……傷還沒好嗎?”
他的語聲輕柔:“外傷已經癒合長好了。”
“那為什麼還要吃藥?”
“因為……”他垂著眼睛緩緩道,“刀口上有毒,需要慢慢拔。”
“不是河工民夫積怨生變、意外發生的暴|亂嗎,怎麼利器上還會有毒?”
不過想也知道,肯定是有人混在其中,藉著民夫掩護趁亂對他下手;至於宰相殉職後河工會不會無法推進,洛陽會不會遭受洪災,他們根本不在乎。
中元夜宴上我也看到過,有將軍曾為打擊同僚、自己立功,永王之亂時故意放出訊息引叛軍來攻打鄰城,等他們與叛軍拉鋸消耗兩敗俱傷之時,再出兵將叛軍一舉剿滅。
我更記得,那些一齊向虞重銳身上襲去的刀劍。
“有很多人想殺你。”
他淡淡一笑:“我知道。”
“上回……我是不是讓你傷勢加重了?你為什麼不說?”
他沒有回答,視線轉開落在我頸間:“你呢?不是風寒著涼嗎,怎麼還咳血了?”
“鄧大哥說只是氣管上破損流血,止住就好了,不妨……”
未說完的話滯在喉間,因為虞重銳舉起手,指尖輕輕釦在我咽喉處。
“還疼嗎?”
我搖搖頭,嚥了口口水,明顯覺得咽喉在他指下起伏滾動,只能屏住氣息一動不動。
他卻絲毫不見神色異樣,繼續溫聲問:“自己都不會鳧水,怎麼就跳進池子裡去救三皇子?還著涼弄成這副模樣?”
他怎麼知道我下水救三皇子,此事我跟三皇子都不想聲張,陛下也沒有宣揚褒獎,只有宮裡少數人傳傳罷了。難道他在宮中還有眼線嗎?
“那池水也不深,小孩子會溺水,大人沒事的……”
“三皇子對你是不是有敵意?”
什麼都瞞不過他。“三皇子孝悌重情,對母親之死無法釋懷。但他還算恩怨分明,我救了他一命,可能也就功過相抵了吧。”
“恐怕不止功過相抵吧,”虞重銳終於把手放下,“救命之恩,三皇子都要以身相許了。”
我鬆了口氣,下意識地舉起手蓋在自己脖子上。肌膚與脈搏還留著他觸控過殘存的悸動,我也不知自己是懊惱留戀,還是怕他再放回來。
“不是那個原因……時間反了,婚約在先,落水在後。”
他轉過身去正襟而坐:“也對。救命之恩以身相許,還得施恩的人願意接受才行。”
這話聽著……像在諷刺我。他救過我不止一次,我也許過他不止一次,可惜都沒許成。
我又想起前幾回厚著臉皮倒貼他被拒絕的窘迫和傷心。尤其是上回在河清縣驛館,就算身上有傷不可為之,他不能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