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敬棠心頭縈繞許多悶氣。這個家裡,曾慧雲有怨,馮世雄有怨,如今連葉世文也帶了怨。
他是替葉綺媚怨,還是自己在怨?馮敬棠不願去想。
“你接觸的人事比他多,論年紀他在你之上,但論胸襟他不一定比得上你。你要包容他,一世人兩兄弟,不要有隔夜仇,知道嗎?”
“知道。”
葉世文半闔著眼,沒了方才的滔滔不絕。
馮敬棠知曉這個兒子心思重,勾唇笑了,“怎麼?是不是覺得我不器重你,做什麼事都要你與大哥搭檔?”
葉世文理解馮敬棠有私心。他的身份能把馮敬棠隱去得一乾二淨,無論多黑心的財富,經過這個兒子一濾,便是清清白白,按勞所得。
屠振邦講過,馮敬棠最好運的就是葉綺媚為他添丁。
添丁,才好發財。
“怎麼會呢?大哥怎麼說也浸過鹹水,留學英國,我還有很多事情要跟他學呢。”
“兩父子之間你還假謙虛?你也是正經大學畢業的。”馮敬棠擺擺手,“我對你的期望與世雄不同。你有貴人點撥,又捱過苦,人情世故比你大哥懂得多。為人父母,只會想自己的孩子好,手段不一樣罷了,你不要誤會我的用心。”
“至於慧雲——你也知道,女人總是小氣,你不要怪你雲姨。”
葉世文突然抬眼,勾唇淺笑,“雲姨是長輩,我應該尊重的。”
陳腔濫調,既為自己解釋,又替曾慧雲母子開脫。捅破天大的簍子,一屋四人,也只有自己被懷疑,被要求道歉,被勉強寬恕。
他更適合信奉基督。
“等到你以後成家立室,你就會明白我講的了。”馮敬棠見兒子臉色緩和,“留下來吃午飯吧?娟姐已經出街買菜,今日我叫她煮你愛吃的碌鵝。”
葉世文站起身,“不打擾了,我還有事要做,趕著走。”
“什麼事這麼重要?連陪家人吃飯都不行?”
他怎會是家人?這裡連一雙待客的拖鞋,一杯溫熱的茶水都不會為他奉上。
葉世文又不傻。
“昨晚那件事不查清楚,我沒什麼胃口。”
與曾慧雲母子吃飯才是真的沒胃口。登門已耗光耐心,還要他忍受馮世雄的驕傲和愚蠢?
明槍暗箭,早就讓葉世文食不知味。
馮敬棠深知兒子隱藏的理由。薄唇邊那道傷痕突然過分顯眼,心頭稍稍一緊,馮敬棠也站了起來。
“那你等我一下,我去廚房煮個雞蛋,你敷了會快點好。”
“這個?”葉世文點了點自己嘴角,不甚在意,“男人老狗,有疤才有型嘛,不用麻煩了。”
他抬腿就往外走,馮敬棠連忙跟上。
眼見葉世文就差半步邁出門口,突然又轉身。
“阿爸——”
馮敬棠臉色欣悅起來。他對葉世文有理所當然的權威,父命子從,使喚做事合情合理。卻始終在心底存著幾分虧欠,畢竟沒有在身邊養大。
少了點舐犢情深。
只要他肯示好,做父親的當然會彌補。
“我找人給了封口費那些記者,你記得把錢給回我。你知道的,我一向沒多少錢傍身。”
馮敬棠一愣。
眼底的光從聚攏到渙散,似熱湯放涼,凝了層一觸即破的薄油脂。慢慢審視葉世文臉龐,鼻樑,嘴唇,膚白髮密,溫和眼神。
許久之後,才聽得馮敬棠說一句。
“你去找norah,她會開支票給你。”
他根本不像他媽——葉綺媚哪有葉世文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