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門口還有十米便停步,彎腰替葉世文整理衣領,語氣很急,“我在家裡跟你講的,你都聽明白沒?”
葉世文不答。
那時他倔似蠻牛,記恨著葉綺媚要他認人做契爺。他只有馮敬棠一個阿爸,為什麼無端端要去上契。
契爺契爺,爺字一出,輩分比親爸還尊貴。
他不懂。
萬一他認了契爺,馮敬棠生氣便不再來,怎麼辦?他已經很少來看他們母子了。
“阿文——”葉綺媚抓緊兒子手臂,“我跟你講話,你要答我。”
“我不想去。”
“不想去都要去。”
葉綺媚拉不動他。
“阿媽,我不想去。”
葉世文還未到變聲期,聲音脆生,很單薄。
“你聽我講,你乖乖地去,等下你想要什麼我都買給你。你不是中意狗仔嗎,阿媽等下帶你去買只狗。”
葉綺媚溫聲哄兒,眼內卻越來越冷。
老天爺只賜傾城容貌,卻不留半分耐性在她血液裡。
葉世文開始哭了。她這副模樣,就像那日忍無可忍,把他撿來的流浪小狗從叄樓窗戶扔出去的神情。
“馮世雄養的是馬,你養狗?想一世人都做馮家的狗嗎?!”
葉世文害怕。
“我不要狗……阿媽,不要,不要買狗……”
“你哭什麼?!”
葉綺媚兩道細眉擰緊。馮敬棠出爾反爾,當初應下的全不作數,她實在走投無路。一介女流,樣靚命苦,唯剩這個兒子。現在才來罷工,萬一誤了上契時辰,屠振邦肯定會發火。
她得罪不起,又惱恨身邊沒一個男人待她好——
“你已經到人家門口了,還哭?!你還哭?!你到底是不是男仔,哪有人像你這樣的!”
她打了葉世文一個巴掌。
啪地一下,像葉世文聲線般脆生,卻很沉重。
葉世文不敢哭了。
哭,會招致更可怕的報復。他的母親會因為他有情緒而報復他,哭得越猛,打得越狠,像仇人一樣。
葉綺媚生他時才20歲,或許她也只是個孩子,懂生不懂養。
長大後葉世文偶爾會替葉綺媚的所作所為找些恰當理由。不是為了原諒她,純粹是想自己好過些。
哪怕只是一星半點的愛,也能暖一暖每個節慶裡孑然一身的冷清。
葉綺媚見他不哭,自己卻哭了。
兩道淚痕湧出,似春露打花瓣,姣好的臉愈發楚楚可憐。她慣了憑這副面孔博所有人同情,包括這個絕無僅有的兒子。
“阿文,是不是好痛?阿媽不想打你的,真的不想……但你可不可以聽我的話,當我求你……”
“你不去上契,阿媽就要去做雞了。”
葉世文心裡很酸。
因為他聽得懂什麼叫“做雞”。
他伸手替葉綺媚拭淚,明明自己臉頰淚痕仍在。
然後。
葉綺媚領著葉世文邁入屠振邦的大門。
這一步,便是一生。
堂前關二爺,神像栩栩如生。美髯長鬚,衣襬颯颯,腳踩金靴,腰身紮實。沖天的眉,入鬢的眼,紅臉一沉,氣提丹田,青龍偃月刀砍盡世間宵小之輩。
無人敢在此放肆。
葉世文十分聽話。淨手,磕頭,上香,割指,滴血,燒黃紙。契誓立帖,上書蠅頭小楷,“屠振邦”在右,“葉世文”在左,生辰八字,父慈子孝,忠義兩全。
屠振邦無妻無子,只有五個女兒,分別由不同的女人為他生下。算命佬不敢妄言,只道屠爺八字制殺過度,又逢比劫當旺,得兄弟易得子嗣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