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繡春刀啊,一旦拔出來,就再也放不回去了,手持利刃的帝王,掙脫了親情的桎梏,恐怕——
說不準過個十幾年,順德帝也會變成昔日元嘉帝那般老練狠辣。
沈蘊玉垂下眼眸,不再想了。
此時,順德帝已經殺完了康安長公主,面無表情的轉過身,提著刀離去了,沈蘊玉自然隨著順德帝而走,剩下的侍衛也跟著離開。
而從始至終,跪在地上的何採都沒有起來。
順德帝提著刀從她身旁踉蹌走過,沈蘊玉邁著武靴從她身邊沉穩走過,侍衛一個個從她身邊快步走過,待到所有人都走過了,何採便一路爬行,爬到了康安長公主的面前。
殿內原本被火把照亮,現在火把沒了,只剩下那些搖晃的小蠟燭,光芒只有一點,照著地上的人。
康安長公主身中數刀,刀刀都正中心臟,血跡從她華美的袍子裡流出來,她倒在地上,一雙眼睜的好大,瞳孔渙散,動彈不得。
康安長公主只剩下最後一口氣了,高高在上的鳳凰,被貪慾拽入了泥潭,沾染了滿身泥濘,艷麗的羽翼汙濁不堪,沉重不已,便再也飛不起來了。
何採爬到她的身前,唇瓣顫抖,卻無力喚她。
何採是長公主的叛軍,她不敢再碰長公主,只跪在原地,一個又一個給長公主磕頭。
殿內昏暗,康安長公主聽著身旁隱隱的啜泣聲和「砰砰」的磕頭聲,腦子裡卻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江逾白。
原來死是這種感覺。
江逾白死的時候,也是這種感覺嗎?
所有溫暖的東西都漸漸抽離,疼痛也漸漸麻木,人好冷,好睏,好想睡覺。
她的腦海里彷彿又浮現出了江逾白的臉,她愛過,恨過,懷念過的人。
「康安,看我給你編的五花結。」
「康安,九章算術不是這麼算的。」
「康安,不要哭了,我會給你出氣的。」
康安的眼底裡匯起了晶瑩的淚。
人在臨死之前,好像都會後悔。
她也後悔了。
她死之前,想,早知道,她就不回京城了。
安安心心在江南做她的逍遙公主,何必一腳踏進泥濘裡,把自己踏成這個樣子呢?眾叛親離,都是她自己一步步走出來的。
順德帝殺她,是她咎由自取,她不夠聰明,又太貪婪。
她好後悔,她好疼啊。
她的眼眸看向旁邊的何採,她想罵何採一句,卻也說不出口了,只用手點了點她的簪子,道:「江——」
何採懂了她的話。
何採「砰」的一聲用頭磕到地上,道:「臣,會將長公主的簪子,與江大人合葬。」
待到何採再抬起頭時,康安的眼眸裡已經失去了光澤。
長公主,去了。
何採的眼淚「唰」的一下掉下來了。
她前不久,送走了江逾白,現在,又送走了康安帝姬。
彷彿有些東西,是天註定的一般,由她這裡開了一個頭,就該由她這裡結束。
她哭著從康安的發間拔下來了一根簪子,握在手裡,在空蕩昏暗的大殿中哭嚎。
堂堂一國長公主,為何便落到了這般下場呢?
康安長公主啊,長眠於此,再無迴音。
那一夜,千重山的雪前所未有的大。
所有的宮變與陰謀都被埋在了厚厚的雪堆裡,第二日清晨,順德帝便宣佈回京。
回京的訊息來得突然,按常理,秋日圍獵宴要持
續整整十五日,可今日也不過是第五日而已。
且,大雪封山,馬匹行路何其艱難?但順德帝偏要啟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