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日去周伯良那裡聽了些事,所以並不想吃東西,只是站在案牘前提了筆,找來一張紙,在紙張上寫滿了各種人名和自己腦子裡能夠想到的事情。
這個習慣還是他做女子時,侍奉帝姬,與帝姬學來的,帝姬就時常拿著筆在紙上寫東西,然後對著紙張發呆,他看著看著,便也學會了。
何採在紙上寫了很多東西。
周伯良,商人,錦衣衛,北典府司。
他直覺認為,周伯良沒有和他說實話,這是當然的,人人都有防備之心,周伯良看起來也不是什麼簡單的商人,而他,也並不是做決策的那個人,他還需要問一問帝姬,他想問問,帝姬知不知道周伯良的事兒跟錦衣衛有關係。
這些念頭在他的腦海中一樣一樣的閃過,隔壁有女子的調笑聲傳來,何採下筆的動作停頓了一瞬。
他又聽到了。
他每一個晚上都能聽到。
何採不寫字了,只是沉默的站著。
他原本一直挺著的脊樑緩緩彎下來,像是被某種不可抗力壓倒了似的,他聽著這些聲音,就想起了他的姐姐。
他是家中的第二個姑娘,他的父親盼了兩個孩子下來,第三個,才是兒子。
兒子長大了,兒子要讀書,兒子要出去考功名,兒子要娶妻生子,沒辦法,便把前面的兩個姑娘賣了,他長得普通,平庸,沒人要,便被賣了做丫鬟,他的姐姐長得好看,又生了一把好嗓子,就被賣進了青樓。
一個做丫鬟,一個做妓子。
他命好,去伺候了康安帝姬,他姐姐命不好,被一位恩客活生生打死了,他在康安帝姬的府裡,唯一一次偷跑出去,就是去亂葬崗刨屍體的。
他沒找到。
他回到府邸裡的時候,管家要責難他,被康安帝姬看見,康安帝姬便問了幾句,聽到了原委後,康安帝姬便蹲下來看他,和他說:「這世道便是這般不公平,男子生下來,便比女子尊貴,你覺得,這對嗎?」
何採覺得不對。
所以她跟著康安帝姬辦了很多事,他想,他終有一日,要讓女子,變的比男子尊貴。
他站在這屋舍裡,聽著四面八方的女子的聲音,像是聽著一首首招魂的曲,他浸泡在其中,感覺得到自己在一點點被壓彎。
但他要站起來。
何採,站起來。
他慢慢的挺直了脊樑,繼續在案牘上寫字,他破舊的袖口摩擦著老舊的案牘,案牘上缺了一塊木頭,剮蹭著他的袖口,他怕袖口抽出絲來,便用另一隻手撈著袖口,繼續低頭寫字。
燭火映著他寡淡的眉眼,他不說話,不開口,如一頭老牛般,背負著重量,慢慢的落筆,紙落雲煙,化為一個個隱秘的字型。
他在案前認認真真的寫,渾然沒察覺到,在他家的屋簷上,已經蹲了一個錦衣校尉。
沈蘊玉的「放長線釣大魚」,已經下了餌,引來了幾條小魚了,一個周伯良引來了陸遠山,又引來了一個何採,陸遠山聰明,斷尾求生,雖然斷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但是目前這些事兒是摻和不上他了,還有一個何採,因為涉朝堂的時間太短,又不瞭解錦衣衛的厲害,初生牛犢不怕虎,見了誰都想試一試,才被錦衣衛給逮到。
現在,便要看這個何採又能引來什麼人了。
錦衣校尉蹲下的時候,開始記載關於何採的所有事情,明月落
於屋簷上,因為這破屋子的屋簷修建的也很隨便,所以錦衣校尉也找不到什麼能掩蓋自己的飛簷,若是有人路過,他還得不斷變幻姿勢。
不過也沒多少人瞧見他,今夜的京城也是一樣的喧囂,他與凡塵俗世而言,也不過是一粒小小的塵埃,他只是默默地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