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關距離長安不過三百里,奏摺從長安發出,一日一夜間便呈送於他了。
劉協在案幾後坐下來,耳邊仍能聽到帳外少年們的笑鬧之聲。
汪雨拔高了桌上燭火,小心看了皇帝一眼,又小步退守到帳門處。
劉協翻開那厚厚的兩大摞子奏摺,見放在最上面的乃是劉清與宮中等人的請安摺子。他將這些挪到一旁,見朝中臣子上奏的,多是從前那些積年未解決的舊事,又有請恢復洛陽為都城的,又有說要治袁紹、袁術兄弟之罪的,還有些拖延許久的官員貪汙受賄案件——只是一直未有確鑿證據,雙方彼此攻訐。另有大司農士孫瑞的奏報,乃是一筆筆的帳目,朝廷如今養著這許多官員士兵,各處該繳納的賦稅卻不曾見到,一日窮似一日,終歸不是辦法,很該開源節流,他願意以身作則,將俸祿減半,希望將這一點推廣到全體朝臣身上;又說曹昂在長安城中籌糧,鬧得著實不堪,已然不顧朝廷體面,逼得一族族長要懸樑自盡以保闔族性命,旁人因為知道曹昂乃是皇帝近臣,不敢作聲,但他乃是數朝老臣,平生都為漢室盡忠,少不得要拋開個人利益,出來告訴皇帝一聲。
劉協雖然對這些大事早有決斷,但也難免看得胸中煩悶,合上士孫瑞的奏章,索性取過各地的晴雨表來,看來平復情緒。誰知看了幾篇山東各地的晴雨表,劉協便覺不對,竟是各處一滴雨水都不曾見,因又回頭去看奏章,果然見徐州、兗州等地數郡都報了旱災,更有甚者,還報了蝗災。
尚書令楊彪寫來的奏章裡,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一嚴峻問題。而這乾旱顯然並不止於山東一側,關中今春少雨水,隱然已有乾旱之勢。若只是乾旱欠收倒也罷了,只恐怕興平二年時的蝗災也要捲土重來。
汪雨見上首皇帝面色漸漸凝重,便透過帳門縫隙,對外面的伏德做個手勢。
伏德會意,對仍圍坐談笑的眾羽林少年揮臂示意,叫他們都回各自帳中去歇下。
皇帝帳外一時安靜下來,只除了靜立守衛的護兵呼吸聲,和仍未燃盡的篝火噼啪聲,再沒有旁的聲音。
楊修小解歸來,踏著月色,腰懸寶劍,正遇上在外圍帶兵巡邏歸來的淳于陽。
淳于陽一眼便望見楊修腰間那柄流光溢彩的寶劍,認出這乃是出巡倆月來皇帝隨身佩戴的那一柄,登時眯起了眼睛。他業已弱冠,與楊修同齡,因常在武人中廝混,曬得肌膚黝黑,生得高大健碩,又管束著一眾兵將與羽林郎,自然養出一番氣勢,此時拉下臉來眯眼冷視,若是尋常人便給他駭住了。
楊修卻天然不會懼怕,順著他的視線往自己腰間一看,張開雙手,嘿然笑道:「陛下給的。」
淳于陽道:「你做了什麼?」皇帝自然不會平白無故將隨身的佩劍賞人。
不等楊修回答,伏德已上前來示意兩人噤聲。
然而帳中劉協已然聽到了。
正因為那些羽林少年散了,帳外靜了下來,這突然的腳步聲與人語聲,才越發清晰。
劉協問道:「帳外是誰來了?」他手指壓著楊彪的奏章,算了算時辰,道:「可是子柏(淳于陽字)回來了?讓他進來。」
淳于陽行弱冠之禮時,劉協已然親政,便親自為他主持,又給他取字為「子柏」,希望他能如松柏頂天,又能有松柏之壽。若單以頂天之意,倒也罷了。但這份希望得字之人能長壽的心意,卻真如親長一般,由不得淳于陽不動容。
汪雨先是笑道:「外面是淳于中郎將、伏小將軍與楊郎中在說話呢。」又要出帳迎淳于陽。
劉協目光落在楊彪的奏章上,道:「既然如此,便叫他們三個都進來吧。」
一時淳于陽、楊修與伏德三人入帳,都在皇帝下首坐下來。
劉協道:「給子柏上一盞熱湯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