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對鐘山始終有著難以割捨的感情。
鐘山上漂浮的白雲,在王安石眼中是超越世俗的象徵。
古人認為雲是從山間的巖穴中湧出的,王安石也為此作詩兩首——
其一
雲從鐘山起,卻入鐘山去。
借問山中人,雲今在何處?
其二
雲從無心來,還向無心去。
無心無處尋,莫覓無心處。
關於山林,南梁的王籍有句很著名的詩——‘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
王安石卻反其道而行之,寫出了《鐘山即事》——
澗水無聲繞竹流,竹西花草弄春柔。
茅簷相對坐終日,一鳥不鳴山更幽。
李白曾寫過名句——‘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王安石也有所化用,寫下了《遊鐘山》——
終日看山不厭山,買山終待老山間。
山花落盡山長在,山水空流山自閒。
在王安石心目中,山儼然成為了超越變化的永恆之物。
萬物雖是變化流轉的,鐘山卻從太古至未來長存不朽。
近乎於道!
從這些王安石晚年退隱後的詩作,也能看見,他和先前在政壇上的表現,簡直是判若兩人。
基本是從儒家直接跳到了釋家,成為了一名虔誠的佛教徒。
但這種轉變並非是空穴來風,早在很多年前,王安石就已經和佛門結緣,他經常為佛經做注,也寫過很多與佛道相關的詩篇。
至於王安石與佛門結緣的源頭,可能還要追溯到他的小時候。
在王安石故鄉臨川,有一座‘靈谷峰’,非常有名,王家的先祖就是被安葬於此。
在王家祖墳的旁邊,有一座佛寺,名為‘城陂院’,王安石隨父親祭拜祖先時,經常是在廟裡頭歇息,因此年幼的王安石可能就在此時受到了佛門香火的薰陶。
也許,在他力推變法,執宰天下之時,面臨諸多煩惱,處處都是敵人,明槍暗箭不斷朝他兇狠襲來之時,唯有佛門清淨,能讓他獲得片刻的內心安寧吧!
朝紅一片墮窗塵,禪客翛然感此辰。
更覺城中芳意少,不如山野早知春。
跳脫政壇的紛擾,滌盪久居朝廷中樞而沾染的世俗之氣,使身心歸於清淨,佛道是王安石卸下一身重負後,晚年得以逍遙自在的精神寄託。
而且王安石不僅自己信佛,還帶著全家都皈依佛門。
他的胞弟王安國為例。母喪之後,王安國不僅在母親的墳側搭建小屋依禮守孝三年,還刺血拌以硃砂、金粉為墨,抄寫佛經為亡母祈福。
以文才著稱於世的長妹長安縣君,同樣也是一名虔誠的佛教徒,在元豐三年病故時,王安石親自撰寫墓誌銘,稱其:
晚好佛書,亦信踐之。衣不求華,食不厭蔬。
王安石的長女出嫁後,曾經寄來一封家書,上面寫了一首包含思念憂傷之情的詩作。
《寄父》
西風不入小窗紗,秋氣應憐我憶家。
極目江南千里恨,依然和淚看黃花。
王安石看後十分感動,但他表達愛意的方式十分獨特,他借用女兒詩中的韻律,和詩一首,以佛教禪意,寬慰長女的思念之情。
秋燈一點映籠紗,好讀楞嚴莫念家。
能了諸緣如夢事,世間唯有妙蓮花。
對於那個交通不便,通訊不暢,可能每一次別離都將是永別的年代,也許將感情寄託於信仰,以佛法慰藉浮躁的心靈,是一種最好的選擇吧?
元豐七年,已經六十四歲的王安石大病了一場,他意識到了自己可能時日無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