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剛過不久,連著晴了多日的天突然烏雲密佈,明明是白日裡,屋內卻掌上了燈。
松鶴堂中,衛老夫人端坐上首,她今日穿了身褐色的夾襖,花白的頭髮盤起,戴著素色的抹額,手纏佛珠,與平日眼高於頂的樣子截然不同。
她面前堂下跪著個精瘦風塵僕僕的中年,便是衛南燻的父親。
衛家二爺衛榮德。
“兒子半年多不在家,沒能盡到孝順之責,還要勞累母親與兄嫂照顧一雙兒女,是兒子的不是。”
他是庶出,生母生他時艱難,沒能挺過來,他一落地就被抱到了嫡母膝下養。
說句憑良心的話,他能康健的長大,也算是嫡母善心。
放棄科考選擇行商,雖說有母親推動的作用,但他不是讀書的料,這點他自己是很清楚的。
或許正因為他讀書上的資質平平,兄長待他也很寬厚親和,他幼時並未吃太多的苦。
故而他對衛老夫人一向很敬重,對她幾乎是言聽計從。
自小到大唯一的叛逆,便是娶了顏娘。
他一直很清楚,嫡母不喜歡顏娘,她想讓他娶某位大人的庶女,兩家結親,好對兄長的仕途有所幫助。
是他瞞著家中長輩,與顏娘私定了終身,以至於他在家中更不受待見。
但他不後悔,有顏娘相伴的那些年,是他此生最為恣意鮮活的日子。
為了讓顏娘和孩子們過上好日子,能得家族庇護,能不再低微地看人眼色,他那幾年拼了命地幹活,甚至連夢裡都在打算盤。
好在他有這方面的天賦,又得岳家助力,他那幾年接管的所有生意都有了起色。
他廢寢忘食,每日睡得很少,將所賺錢的銀錢只留兩成,其餘八成全交到了府裡賬中。
眼見日子越來越好,很多事不需要他親力親為了,顏娘也懷上了第二個孩子。
他本是不想讓她生下來的,當初懷阿燻的時候,她便傷了身子。
可她執意要生,說這是上天賜給他們的孩子。
他只能應下,為此減少了外出的次數,儘量多陪著她。
但在她即將要臨盆之時,有單貨物出了問題,可能會影響那年整體的營收,必須得他親自去處理。
衛榮德內心是不願意去的,是妻子耐心地勸慰他,他又想到,若真的壞了整年的盈利,恐怕嫡母對妻子的意見會更大。
這才不得不離開,沒成想就是這次出遠門,成了夫妻二人的永別。
他不眠不休趕回來的那日,也是這樣的陰雨天,他滿心歡喜地迎接新生命。
誰能想到,等待他的卻是顏娘大出血,藥石無救,他連最後一面都沒能見到。
衛榮德以前愛喝酒,但都是小酌,從不會讓自己喝多了,就是怕誤事。
顏娘剛離開的那段日子,他幾乎沒有一刻是清醒的,睜開眼就是喝酒,只想用酒來麻痺自己。
後來是阿燻高燒不退,險些沒能救過來。
嫡母更是給了他一巴掌,他長大後,嫡母便將他視作大人,即便他瞞著娶妻,也沒有過多的責罵。
此番是真的對他失望透頂了,也是這巴掌讓他清醒過來。
顏娘已經離開,他必須要照顧好兩人的孩子。
酒醒後,他才發現,嫡母如此生氣的根本原因是,他手中的生意沒了他的料理,全都虧損了,這給整個衛家都帶來了
他從那以後滴酒不沾,更加拼了命地賺錢,他必須得證明自己是對衛家有用的人。
沒了母親的孩子,不能再失去家族庇護,他得讓一雙兒女有機會改變命運。
即便一年到頭,他與兒女聚少離多,也不敢有片刻心軟,逼著自己上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