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老師。”
梁琇扭頭,看到門外站了個小女孩。
這是去年在橋頭迎的那批裡的一個,好像叫小元。她還有個親弟弟,兩個孩子相差不大,都十來歲的樣子,因為年齡大一點,所以都在高小的班裡。梁琇雖然沒有教到他們,但對這姐弟倆有印象。
“是小元,對吧?”梁琇微笑問道,“你有什麼事呀?”
確定屋裡只有梁琇一人,小元走到梁琇的身邊,再三確認一般,仔細看了梁琇好一陣,最終似是鼓足了勇氣——
“梁老師,你是……‘小姨’麼?”
梁琇聽了這話,一時沒緩過神來,“孩子,你說什麼?”
“梁老師,你是不是‘小姨’?”
梁琇愣怔了好一會兒。
這個稱呼像是把她記憶深處的一塊厚石板嵌開了一條縫。
她仔細端詳起這個女孩的臉,眉眼,輪廓,神態……她越看,越覺得從那條縫裡透出了越來越多的光。
梁琇眼眶一下就紅了起來。
小元一頭撲到了梁琇的懷裡。
“沅沅,小姨沒認出你們來,是小姨不好!”
六年前梁琇也才十八歲,那時候的向沅和向澧,應該都沒到五六歲的樣子。六年過去,當年的幼兒早已長脫了原先的模樣,又怎麼能認得出來呢?
梁琇的心裡一陣翻攪,一時間有好多話想問孩子。但有些事情已經明擺在那了,如果再多問,無異於揭孩子傷疤,只會讓向沅更傷心——
她是在難童院裡遇見的兩個孩子,那向政委和成大姐……還用多問麼?
倒是向沅,遠比梁琇想象的要堅強和冷靜得多。
“小姨,我第一次在外白渡橋頭看到你,就認出了你。但是我和弟弟,跟小時候長得差太大了,所以你並沒有認出我們來。我不知道你還是不是好人,這幾個月我就一直在默默觀察你。小姨,你還是好人,比我想的還要好。所以我才敢過來認你。”
“澧澧呢?怎麼沒見他過來?”梁琇連忙往門外看去,卻沒見到弟弟。
“他嘴不嚴,我怕他壞事,自己先過來找你的,沒跟他說。”向沅沉著答道。
這個小丫頭依然那麼伶俐多智。
“沅沅,這些年你們姐弟倆是怎麼過的?”梁琇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向沅低頭看了眼地面,然後目光堅毅地抬起頭——
“我爸爸媽媽都犧牲了。國民黨打來了好多人,隊伍都打散了。我和弟弟被游擊隊員叔叔掩護,在深山裡躲了三天。最後投奔到了我們胡爸爸家。再後來日本人也打過來了。胡爸爸帶著我倆一起逃難,好不容易到了公共租界,結果去年胡爸爸病死了,就只剩了我們兩個。”
“後來,”向沅吸了下鼻子,“我和向澧就被難民營的叔叔安排,來到‘懷恩’。我從來也沒想到能再見到小姨——”說到這裡,小女孩下巴抽動,強忍了好一陣的眼淚,還是滾落了下來——
“小姨,我看到爸爸媽媽的頭,掛在城牆上了……”
梁琇聽到這話的瞬間,胸口就像被鈍器砸中,許久才緩過一口氣,她難過得一把抱住向沅,眼淚湧了出來。
孩子把臉埋在她的肩頭,嗚咽道,“但是我一直都不敢哭,游擊隊員叔叔說,如果哭就暴露了。那樣……連向澧也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