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逐坐在靠近水邊的那石凳上,看著湖旁不遠處的道錄司散了衙。眼神漆黑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又過了片刻,周遭酒肆都掌了燈,墨色的湖面上亦升起了瑩瑩的倒影。
小二提了兩個未拆封的酒罈子過來:“沈大人,您的酒。”
沈逐收回思緒,站起來接過酒罈,從懷裡掏出五兩銀子遞過去。
小二諂媚笑道:“哎喲,咱們玉衡樓可萬萬不敢收您的錢呀。您能來就是給咱們臉了。使不得、使不得。”
沈逐還欲再給,斜裡插入一個醉醺醺的聲音。
“人沈逐沈大人,現在可是北鎮撫司指揮使,監聽百官、專理詔獄,哪個敢不聽話的、敢說了皇上朝廷不好的,直抓入獄無須請旨。現在要給你酒錢,你一個小二……還、還敢不收?”
沈逐抬眼去看,段寶齋蹣跚走過來,醉眼稀鬆。
“玉書。”沈逐喊了他一聲。
段寶齋怪笑起來:“沈大人與我稱兄道弟,我只覺心中惶恐,不敢相應。畢竟之前做了您兄弟的湯浩嵐都死在御階前了不是嗎?”
“……他不遵太子令撰史,我不得以——”
“哼。”段寶齋走到他面前,直勾勾看著他,“沈逐,以前你說在北鎮撫司,不得不遵上級指令。我們兄弟幾個都體恤你。瑞邈平日瞧你不慣,我與開霽常常勸慰他。可是你、你……你怎麼能……”
他說到這裡,聲音沙啞,質問:“你怎麼能投靠了趙戟,做這宵小之輩。連自己兄弟都起了殺心?!這口人血喝起來快慰嗎?”
沈逐聽他質問,眉心漸漸緊蹙。
“段寶齋,我不是你。吏部尚書之子,衣食無憂,自小富貴,有些東西自然就是你們這些貴族公子的,不用爭不用搶。你現在說我飲人血,你又何嘗懂我的苦處。”
“苦處?”段寶齋笑了幾聲,問,“你的苦處能比得上被你割下頭來示眾的太子屈辱?能比得上全家死絕、褫奪封號為庶人、遠在寧夏的趙淵悲慘?!別人的命不是命,只有你的才是嗎?沈逐,你的良心呢,人性呢,餵狗了是不是?!”
一番逼問,直抵沈逐內心。
直讓他狼狽不堪,幾乎無法躲閃。
沈逐怒問:“你說我卑劣。你父親段至臨陣倒戈,拉了二三十朝中清流下水,他喝的人血,難道比我少?”
已醉的段寶齋怔在當下。
回憶起了他那個父親——所謂朝廷重臣、清流之中的忠良砥柱,吏部尚書段至所做的一切。
他怔怔道:“他不是我父親……我父親不是這般的人……”
“他怎麼不是你父親。”沈逐說,“便是你如今生性再頑劣,再不求上進。你父親依舊能靠著通天權力,在韓傳軍處為你謀得參將一職。你家大業大,僕役眾多,不愁吃喝,打架賭博喝酒樣樣精通。你這般的混世魔王,可笑卻還有無數媒人為你說媒。如今因為你父親在新帝面前得了信任,更讓人對你禮敬三分。段寶齋,你生來就是段至之子,你流著他的血,用著他積攢的財富,還要靠著他官運亨通。你又比我乾淨幾分?”
段寶齋面容逐漸痛苦,彷彿已經被擊潰,過了好一會兒,他忽然哈哈大笑,如泣如訴。
“你、你說得對。我與你沒什麼不同。父業子成、父債子償。你說得對,沈逐……我不過是個吸血的蠹蟲……便是不同意,也順父意做了韓傳軍的參將。不過幾日便要隨他去宣州……韓傳軍殺了開霽父兄。我卻要去給他做參將……我對不起開霽……我、我對不起他!”
說到此處,他大吼一聲,將手中酒罈猛置於地。
酒罈粉碎。
濁酒四濺。
數年前少年在這玉衡樓前相遇。
數年後青年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