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榮華富貴?”
謝太初說:“功名利祿如過眼雲煙,榮華富貴以似糞土。我從無此等想法,殿下低看我了。”
“那你告訴我為什麼。”趙淵問他。
“殿下……”
“為什麼?!”趙淵質問,他眼神悲慼,孜孜以求一個答案,“為什麼為了這天道必然,我趙家必須骨肉相殘?!為什麼合該我家破人亡?!為什麼袖手旁觀?”
謝太初沉默片刻,開口答道:“太祖皇帝開國,大封諸宗親子弟,定邊塞九王,本是為了拱衛北邊,以定大端基業。後續諸位皇帝效仿太祖,封血親藩王於內地。藩王不夠了封郡王,郡王之子孫又封鎮國將軍……子子孫孫無窮無盡。”
“趙氏宗親,只要上了玉碟的,便可永世不用納稅交糧,又在封地內廣佔田地、私設親兵,大肆斂財。最開始的時候,宗親數量有限,倒也過得去。然而三百多年天下太平,宗親數量激增,弊端已現。殿下可知如今尚活著等朝廷供奉的宗族之親有多少?”謝太初問。
“……多少?”
“我多次入皇史宬翻閱金匱玉碟,在冊宗親竟以十萬餘計。朝廷無力承擔宗親俸祿,宗親們便想著辦法侵田佔地。南直隸、浙江、江蘇富饒一帶更是有言:天下之田,其五有一歸天子,其五有一歸儒紳,另有其一歸宗室。”謝太初道,“耕者無田,便沒有錢納稅。朝廷收不上稅金,大端二十二代,到澤昌年間,一年收入之稅銀竟不如開國時之一半。長此以往,大端必潰。”
說到此處,洞外風雪更勝,透過枯枝葉的縫隙,吹入了雪洞中。
謝太初便挪了挪位置,擋住了洞口,任由風雪落在他背後肩頭。然後他掰碎些枝葉,扔入篝火中。
“大端百姓在冊六千萬,都是手無寸鐵之人。屆時堤潰蟻穴,疆域版圖四分五裂、外族乘虛而入,錦繡河山成人間地獄。”他問趙淵,“國破則家亡,生靈塗炭,血海汲汲中慘死之人又如何計數?”
那火慢慢又重新燃了起來,點亮了這方小天地。
兩個人安靜地坐著,外面的風雪聲似萬鬼淒厲而哭。世界消失了,只有這雪窟中的二人彷彿在小船上,起起伏伏,搖搖欲墜。
“為何是寧王?”趙淵又問,“太子不可以嗎?太子不能解決宗親積弊?謁陵前,太子下定決心削藩。”
“太子雖有帝王之像,卻酷似賢帝,極重血親、處世懷柔。最終做不了這樣的斷腕之舉。”謝太初搖頭,“而寧王性格乖僻多疑,又以藩王之位逆勢而上。心裡清楚藩王的威脅。待他端坐廟堂,才定要重拳出擊,削藩集權。”
“所以你為寧王謀劃,推波助瀾,任由太子慘死。”說到這裡,趙淵氣息又再不問,聲音壓抑發抖。
“不是我推波助瀾。我何來這樣的力氣。”謝太初回答他,“殿下還不明白嗎,我昨日若強行救太子,救肅王……每救一人,也許未來便會害了千人、萬人。天地自然,萬物自治,自有自的法則,在這樣的大道下,任何人的作為,也不過是螳臂當車……”
趙淵聽他侃侃而談,談論太子、談論皇帝宗親、甚至談論每一個已死之人,都泰然處之……
仍是他曾經著魔追逐的謝太初過往儒雅之姿,只是如今從他口中吐露字句都太過殘忍冰冷……
一葉蔽目,不見太山;兩豆塞耳,不聞雷霆。
興許是他殘缺了雙腿,便亦燒暈了腦子。
趙淵只覺得從未了解過謝太初,亦未看清過這個人。他看到的不過是謝太初的皮囊……便以為這個人便是自己能夠攜手一生的良人。
是他鬼迷心竅。
是他意亂神迷。
像個滑稽的丑角,在謝太初身後搖尾乞憐,妄求謝太初施捨幾個眼神、幾分憐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