餓自盡的、去山裡被餓狼撕碎的、吊死的……屍首成山。終於有一日,剩下的人們餓紅了眼開始吃自己的同類屍體。他們挖了掘我父母兄姐墳墓,我阻攔不住,他們連親人的一根骨頭、一縷毛髮也沒有給我留下。”謝太初道。
“我食父啖母,已不配為人。他們吃了同類也算不得人。可是此等掘墳羞辱親族的大仇我不能不報。我等到他們真瘋了,易子而食,行兇獵人,互相殘害之時,挑了個他們酒足飯飽的黑夜,找到他們狂歡的那個道觀。挖了深坑埋下尖刀,堆起柴火將他們所住的那道觀一把火燒了。”
謝太初的眼中漆黑,像是回到了那個夜晚。
“沒燒死的從裡面跑出來,便掉進坑裡死了,摔下去死的人多了,便有人沒有死絕,能爬出來。我帶著砍刀在坑旁候著,冒頭一個便砍一個,虎口崩列,指甲捲翹……直到天邊放亮,直到大火熄滅……人間地獄不足形容當時慘狀一二……”
他輕輕嘆息一聲,抬眼看遠處的山巒。
“我想我是必死的,扔了砍刀,去河邊洗淨血汙。又在父母那被刨開的墳地裡躺下……可是師尊經過,救起了我。”
謝太初的言語平靜,不曾迴避什麼。
他說起這些悲慘的過往,像是在描述一幅褪色斑駁又光怪陸離的畫卷。可是便是已有預料,趙淵也不能從他這些平靜言語背後的悲痛中掙脫。
他瞧著謝太初,眼前早已溼潤模糊。
“後、後來呢?”趙淵哽咽著問。
“後來……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我並不想活,只是行屍走肉一般地跟著他,一路行至陰山。見過了人間百態,比我所經歷慘烈之事尚有無數……我問師尊,天道無幸,有什麼必要在這人世間苦苦掙扎。天地不仁,為何人還不認命?師尊回我:天地無心,以生人為心……民眾存良心,則天地間有慈悲,人世尚可救。”
“我在陰山下拜師入傾星閣,又立此無字碑,掩埋過往魔心侵蝕的自己。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後種種譬如今日生。我在自己的墓碑前發下誓言,此生為天地立心,為生人立命。遂修無情道。”
從那以後二十年過去。
白雲悠悠,風雲變幻。
石碑上佈滿了青苔。
沒有人記得,有一個少年,在這裡,埋葬過自己、獻祭過自己,又重新點燃了自己。
謝太初看他,回答了他的問題:“殿下問我是否未雨綢繆,是否已做好策應。殿下素來敏銳,既已洞察我之前所做種種佈局,便知道我所言非虛。我自一年前入京便懷著尋找合適的人選,代替寧王上位的目的。寧王叛亂之事,我無力力挽狂瀾,便竭盡所預先佈局,為殿下未來逆天改命做好準備。”
“我不明白的是……你什麼、什麼時候……確定的、確定那個人是我……確定我可以……”趙淵問他。
“ 和離書(三)
“第一眼?”趙淵怔忡。
“對。”
他記得那個在端本宮內的相見。
他記得面前整個人清冷無波的眼眸。
“原來……原來那個時候……道長便選定了我,選定了這樣的未來。”
謝太初道:“殿下在我心中是不同的存在。”
“我明白。只是我誤會了這個‘不同’……”趙淵輕輕的說完這話,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笑了一聲,
“你、你還記不記得,剛到寧夏時,我食不果腹、又吃盡苦頭滿手凍瘡的時候……道長給我煉製貂油。又從張一千家裡偷了半隻豬回來?”
“記得。”謝太初聲音艱澀。
趙淵陷入了曾經的回憶,忍俊不禁。
“道長那樣的風清月朗,卻扛著豬肉,連身上都是油汙。我從沒見過那樣道長,那樣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