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面上人影晃晃,屍體邊擺著冰塊,明明是夏夜,堂室裡籠罩著森森寒氣,莫名的滲人。
趙錦繁剛要舉燈照向屍體,一室寂靜,忽聽外頭“嘎吱”一聲,關著的門驟然開啟。嚇了趙錦繁一跳,以至於她還來不及閃躲,就暴露在了來人目光之下。
來的是白天那名主事。他朝趙錦繁行過禮,徑直走向屍體。
她想要解釋什麼:“我……”
“來看屍體。”他的語氣平淡,彷彿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啊……對,那個……”
“怎麼?”
趙錦繁望著他:“你白日不是已經反覆驗過了嗎?刑部侍郎已有論斷,你怎麼還來驗?”
“人命關天,不可馬虎,需一再複驗。”他說得極認真,低頭檢視屍身,彷彿是屍體最忠實的傾聽者,“死人只說實話。”
趙錦繁聽得一愣,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那他告訴了你什麼?”
“他的確是溺死的,但不是自己投水死的。”
趙錦繁心頭一緊:“此話何解?”
他答道:“此人腹部鼓脹,輕摁之,腹水自口鼻而出,聞其腹水有濃重酒氣。鞋跟處有新的磨損,上衣被尖銳之物劃破的痕跡,是酒醉後失足落水而亡。”
趙錦繁有疑問:“可觀景池邊沒有任何失足的滑痕,這又如何解釋。”
“觀死者身上屍斑,其死亡時辰應當是在深夜子時。他失足滑落水中後,被池底礁石所困,屍體沉在池底,未被人發現。正巧那晚巡夜的一名侍衛內急,實在難忍便在池旁行了方便。宮規森嚴,若是被人知曉他隨地小解一事,必有重罰,因此他從池中舀水將岸邊清理了一番,不小心將死者失足的痕跡也清理了。等到白天,死者才在水流的衝力下重新浮出水面。”
他說著用蠟燭照亮屍身:“證據便是他身上那些似被利物刺傷的傷口。人生前造成的傷口面板邊緣呈收縮狀,創口擴大。死後傷創面平整,無出血或血凝塊。此人身上的傷,有失足時的擦傷,也有溺死後,在水流作用下被池底礁石劃傷的。”
趙錦繁留意到他溼透的褲管和沾滿淤泥砂石的鞋底。
想來在說出這番推論前,他已經找到了那位在池旁方便的侍衛,並在池底查仔細探過了。
趙錦繁自袖間取出一塊帕子,遞給他:“擦擦吧。”
他頓了片刻,抬手接過,低頭輕聲道了句:“多謝。”
蠟燭餘光照出他清正而堅毅的臉,臨別前趙錦繁問:“你……叫什麼名字。”
他抬起眼睛回道:“敝人姓言,名懷真,字道卿。”
那次別後,趙錦繁久未再見過言懷真。聽說他因為福來一案執意推翻刑部侍郎所做的論斷,而被排擠,幸而大理寺的柳寺卿十分欣賞他的為人,想辦法將其調進了大理寺,負責修訂例律。
大周建朝百年,陳規陋習繁多,修訂例律之事極其繁瑣,且不比一些在外建功立業的差事,升遷艱難。
不過他認為此事意義非凡。
“法之所始,一為約束,約束有權之人不濫用手中權柄,二為保障,保障百姓安居樂業,有法可依,社稷方穩。”
之後幾年,據說大理寺出了位字寫得極好的少卿,父皇邀其替他抄寫經卷。
趙錦繁隨兄長們一起給父皇請安時,透過半卷的畫簾,看見言懷真端坐在書案前,聚精會神。
他的字寫得方正,恰如其人,正直板正,克己復禮,是為真君子也。
“老九,你愣著做什麼?還不快走!”四皇兄推了推站在畫簾前的趙錦繁。
室內端坐的人筆鋒一頓,略偏頭朝窗外望去,正與趙錦繁視線相撞。他抬手鄭重行了一禮,如當年在偏殿時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