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宗政惠臉上噗一聲,撲上一溜血點,斑駁如一排血眼。
她摸一把臉,滿手的血,驚得腿一軟跌倒在地。
同時跌落的還有康王。
他痙攣著,雙手緊緊捂住脅下那個血洞,那一刀極深,隱約可見白骨內臟,可見下手之人的決心和恨。
他的眼神已經散了,依舊滿滿不可置信,拼命仰頭望著那女子,“你……你……怎麼會……怎麼會……”
這些年他已經不相信任何人,唯有這女子,他從未懷疑過她的忠心。若無那忠心,怎麼可能千里迢迢在異國尋到他?怎麼可能雪地裡長跪求見他一面?怎麼可能在西番奴的刁難下,做盡苦役,只為每日遠遠看他一眼?
“我跟在你身邊六年,追到異國,長跪雪地,吃盡苦頭,為的就是今日!”女子舉起血淋淋的刀,悲憤長笑,“你這奸賊,小心太過,從不讓人單獨近身。我如果不是做到這樣,哪有今日單獨隨你來的機會?哈哈哈哈哈哈!”
“你……我……”劇痛淹沒了神智,或者此刻的康王,也不知該說什麼,該想什麼,一生警惕,步步為營,他總能在最惡劣的環境中保護好自己,就算淪落到敵國,他也多活了這麼多年,到頭來唯一一次信任和疏忽,就葬送了性命。
不過是天意。
“還記得當初被你滅門的形意門嗎……”女子猶自大笑,“爹!娘!師兄!我報仇了!”笑聲未絕,熱淚滾滾而下。
形意門……康王漸漸混沌的腦中,掠過模糊的字眼,卻怎麼也覺得陌生……或者那些年,他下令剷除的門派太多,很多門派,在他這裡,只是屬下彙報時的一個輕飄飄的字眼,掠過貴人的耳朵,換一句同樣輕飄的“誅”,再不留一絲痕跡。
最後一眼,他吃力地看一眼落地的刀,恍惚覺得那刀,似乎並不是自己準備的那一把。
自己的甲衣是有鉤鎖的,刀尖就算能破甲,也會被勾住,不能造成致命傷害,然而現在那刀,直接破了他的鎖。
“想知道這刀怎麼來的麼?”那女子踢了踢那刀,一臉暢快地道,“我真是佩服晉國公。這把刀,他五年前就給我了,今日總算用上!”她望望極東方向,“當然,我能知道你在西番,也是他找到我告訴我的……聽說他也來了?其實只要他在,你死是遲早的事,所以我得快點下手,好親手報仇!”
她和容楚聯絡還是幾年前的事,之後一直在國外,並不知道容楚已經升郡王了。
康王只模模糊糊聽見“晉國公”三個字,咽喉裡發出似哭非哭的嗚咽聲響,他艱難地挪動頭顱,似乎想要看看那個方向,看看那個草灰蛇線,伏延千里,真正將他致死的畢生大敵,然而他的腦袋只轉了半圈,便不動了。
他死了。
最後一口呼吸拂在地面,凝出一片淡淡霜花,轉瞬即逝。
宗政惠倒在地上,瞪大眼睛,怔怔看著漸漸冰冷的康王。
萬萬沒想到,他來這麼一遭,竟然是來赴他自己的死亡之約。
眼前的人死狀痙攣,身體扭曲成詭異的弧度,她怔怔地看著那具熟悉又陌生的身體,恍惚想起也曾和他共恩愛,也曾在景陽殿重重帷幕後微笑相對,在滿眼楓紅中攜手尋最美的那一枝,也曾香衿滑暖,春宵慢渡,聯琴共筆,……
然後,忽然中止,化眼前冰冷血一泊。
她忽驚覺此刻自己的處境——康王已死,殺手猶在,刀破金甲,人在危地。
她驚恐地向後縮去,卻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不是那女子對手,心中萬分後悔怎麼就糊塗了,竟然真的一個人前來赴約。
那女子卻沒有動,站在康王屍首邊,冷冷看著她。
“看在你最後那番話份上,我不殺你。”她轉身就走,“你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