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刃刺穿了他的手掌,但他卻像毫無所覺。
一直握著不鬆手。
鮮血從他的掌心湧出來,染紅了他的手,染紅了他的袖子,還順著手臂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地上。砸出了許多圓圓的點。
味道一樣難聞。
他的氣息雜亂,胡亂地灑在降香的面上。
彷彿一間漏風的破房子,寒風往裡灌的時候,會發出呼呼的聲響。
臉色也慘白如金紙。
他做了這麼多,竟什麼話都沒說。奇怪,一點都不像他。降香沒來由地想。
他的話總是很多。
刀用不成了,不過沒關係。
降香用另一隻有空的手摸了摸脖子。
而後,將四隻手指直直地插進那道被劃開的,可怖的口子裡。
——她竟是想要把它生生撕開。
謝承思終於鬆了握住刀身的手。
他掰開了降香的手指。
現在,降香的手上也髒了,沾了血。
和謝承思一樣。
無論是被迫,還是自願,他們的手緊握在一起,他們髒兮兮的血也混到了一起。
“好……我放你走。金降香,算你狠!”謝承思從艱難地從牙縫裡擠出了幾個字。
他的眼前一陣陣發黑,再難說出更長,更復雜的句子。
小腿上像是被鍥了無數根長釘,痛得不住發顫,額角露出了青筋的痕跡,冷汗凝在鬢邊,全靠意志才能支撐住身子。
——幸好今日出城,特意選了件厚重莊嚴的曳地長袍,袍腳遮住了所有的異樣,使他還能保持風度,還是那個喜怒不形於色的懷王。
只是這件長袍,並非該起這樣的作用。
除了長袍,他此刻一切打扮,都是精心挑選過的。
頭上帶的是彰顯親王身份的紫金冠;身上穿的衣裳,包括這件遮醜的袍子,都是一套的親王常服,優曇為底,金線雲紋滾邊,胸口繡著四爪的巨蟒;腰配玉帶,腳踏登雲履;本就張揚明麗的五官上,略施薄粉,更顯動人。
甚至還特意燻了世間罕有的龍涎香。
生怕旁人看不出他身份高貴,相貌不俗。
當謝承思得知,降香跟著馮文邈跑了,他其實很平靜。
甚至有種塵埃落定之感。
果然如此,她忍了這麼久,終於忍不住了,終於露出了馬腳,終於想逃了。
他有條不紊地安排好了一切,挑好了衣裳,選好了衣裳相配的寶馬鞍轡,這才率兵出城。
反正她跑不掉。
剛到山下時,他準備了許多話要說。
並極有耐心地在心中演練——先威脅她逃不掉,再嘲諷她蠢笨,誤信賊人,若不在他身邊,壓根活不下去。還有,這次一定要先殺了馮文邈,絕不能縱他口吐妖言!
現在當真見到了人,卻再提不起力氣問她的罪。
連前因後果也沒力氣問。
是因為失血過多?不是。他只是怕她死。
謝承思看不見自己此刻的面色如何,不知能否掩飾心中的惶然?
衣裳穿什麼不重要,該帶謝曜來的。
謝曜算是個人質。
可她不喜歡謝曜,謝曜也未必有用。
謝承思從不曾如此惶然。
囚於鴻永閣,不曾如此惶然。
雙腿中毒後,也不曾如此惶然。
大概是骨子裡的賭性如此——他總是在這些時刻賭自己不會死。
既然不會死,便該收拾心情,繼續上桌下注,不必要的惱恨,憤怨,悔怕,皆該拋捨去,若拋舍不下,則剋制。
可現在,死亡確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