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礙事的屍體,翻身上馬——拉住馬韁,手掌清脆地拍在馬臀上,隨著一聲叱喝,“駕!”,馬兒便在山林裡飛馳起來。
身後飛來的冷箭,腳底草叢裡的絆馬索,全被她悉數避過。
遠遠地甩在身後。
馬車在山道上急行,早駛出了林子。
坐在車伕位置的人,變成了馮文邈。
他被刀劍削去一層的髮髻,凌亂散開在風中。殺手刀上沾染的血跡,蹭到了他的衣裳上,衣裳上劃破的地方灌了風,四處鼓囊著,看上去狼狽至極,全沒了平日的溫雅風度。
所幸,有降香相護,他不僅性命無虞,身上更是找不到一絲傷口。否則,他這種從不與人爭鬥,細皮嫩肉的文士,恐怕要又痛又怕,以至於站也站不穩當了。
他抖著手,哆嗦地把住韁繩,鞭子抽在馬屁股上,快一些,再快一些。
逃出了林子,馮文邈便強要降香進車廂裡,由他來駕車。
降香便隨他去。
殺手方才釘在車壁上的羽箭,就插在她眼前,近在咫尺。
山路崎嶇,馬兒蹄急,風聲呼嘯,使銳利的箭頭同車廂一道,猛烈地搖晃。可降香連眼皮都不曾眨一下。
她沉默地坐著,像一尊石像。
降香不理解馮文邈為何反悔。
她抱了必死的決心。
她知道謝承思的本事。想要脫離懷王府,非得去死不可。
她是現在才想開的。
想開了,就受不住了。
不想面對那個被她辜負的孩子,不想面對謝承思。
她感到沒有盼頭也沒有盡頭。
自從叛主事發,好像就開始過一天算一天了。
原先也沒覺得難以忍受。吃得飽穿得暖,還有很多空閒。沒人叫她去殺人,沒人叫她承擔殺人的後果。更早的時候,心裡還懸吊著謀害懷王的秘密,真相大白之後,她反倒又少了一樁擔憂。
過這樣的日子,像是被推著走。被推著走就被推著走。
可如今卻彷彿突然回了魂。
為什麼是我?為什麼又是我?為什麼總是我?
他為什麼哭?他又為什麼不殺我?
我知道我錯了。但我已經很慘了。我從小就慘。你們為什麼不能讓著我?老弱婦孺,我一人就佔兩個,你們為什麼不讓著我?
我什麼都做不好。
我以為這些都無所謂的。
面前是一團死疙瘩。
她沒有任何解決辦法。
她原先是在掩耳盜鈴。可塞住耳朵的東西消失了,鈴舌急促地敲打著鐸壁,大家聽見了,她也聽見了,她聽見大家都聽見了。
她想開了,人死賬消。
死了就是逃了,逃了就什麼都不用想,死了更是什麼都不用想。
怎麼會想到死呢?她最怕死了。
給謝承思下完毒,她不捨得自殺;東窗事發逃走的時候,她不捨得自殺;謝承思把她關起來,她還是不捨得自殺。她原先只想過——管謝承思怎麼說,反正他又不會怎樣,我就這麼賴活著,賴一輩子。這些之後,就不再多想了。
歷數往事,投河那次,算是她最有勇氣的一刻了。
那為什麼又開始多想?甚至又想開了?
因為謝曜嗎?
謝曜還在肚子裡的時候,她多期盼他的到來啊!
他就像她的救命稻草。
他可不是她的救命稻草。
她已經反思過了,她得把謝曜當個人。
但她做不到。
謝曜會怎麼想她?謝曜或許不樂意想她。
降香儘量保持冷靜,試著剖析自己,但剖析卻只能到此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