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微帶踉蹌的人影如去時一般,悄然的走了回來,來去的朦朧無聲,就如飄移的只是一道暗影。鍾春髻輕輕站了起來,池雲眼眸一睜,唐儷辭的腳步他未聽見,但鍾春髻站起的聲音他卻聽見了。
“你……一夜未睡?”她輕輕迎向唐儷辭,“找到他了嗎?”
唐儷辭臉上的血汙灰燼已經抹去,身上的各處傷口已被紮好,殘破的衣裳也已撕碎丟棄,顯然昨夜一路之上,他非但尋遍風流店中所有房間和機關,並且收拾了自己的傷勢。看見鍾春髻迎面而來,他顯得有些訝異,“沒有……”他一句話未說完,鍾春髻驟然欺身而入,直撲入他懷裡,唐儷辭驟不及防,這一撲若是敵人,他自是有幾十種法子一下扭斷來人的脖子,但這撲來的是雪線子的愛徒,年紀輕輕生平從未做過壞事的小姑娘。他右手一抬,硬生生忍下殺人之招,驀地背脊一陣劇痛,他一揮手把鍾春髻摔了出去,唇齒一張,卻是一笑,“你——”
砰的一聲大響,鍾春髻被他擲出去十步之遙,結結實實的落地,摔得渾身疼痛,卻未受傷。爬起身來,她的眼淚奪眶而出,悽然看了唐儷辭一眼,轉身狂奔而去。池雲一躍而起,臉色大變,“臭婆娘!她瘋了!少爺——”
唐儷辭背心要穴中針,真氣沸騰欲散,震喝一聲,雙掌平推,畢生真力盡並雙掌之中,往眼前土牆而去!池雲側身急閃,沈郎魂倏然睜眼,滿臉震愕,只聽轟然驚天動地響,土崩石裂,塵煙狂湧,石礫土塊打在人身疼痛之極,一道陽光對映而入——那面土牆竟而穿了。
門外是一片陽光,新鮮氣流直卷而入,氣盡力竭的唐儷辭往前跌下,池雲和沈郎魂雙雙將他扶住,三人抬起頭來,只見土牆外的景色明媚古怪,滿地雪白沙石,沙石上生滿暗紅如血的藤蔓,藤蔓上開著雪白的花朵,花和沙石混在一處,一眼望去,竟不知何為鮮花、何為沙土?或許這世間鮮花和沙石瓦礫本就沒有區別,所謂美醜淨穢,不過是一種桎梏、一種懸念。
“出路?”池雲有些傻眼,剎那間他已忘了鍾春髻突襲唐儷辭這事,也渾然忘記追究為何她要刺這一針,洞外奇異的景色剎那耀花了人眼。
“菩提谷……”唐儷辭身子一掙,他看見了雪白沙石和暗紅藤蔓之中一座墓碑,池雲和沈郎魂不防他散功之後仍有如此大的力氣,竟被他一下掙脫,只見他三步兩步踉蹌而奔,方才在地底看不見,此時踏在雪白沙石之上的是步步血印,直至墓碑之前。
那個墓碑,寫的是“先人廖文契之墓”。
唐儷辭撲通一聲在墓前跪落,一向只帶微笑的臉上佈滿失望,他很少、極少在臉上流露出真實的情感,但此時此刻的失望之色是如此簡單純粹,簡單純粹到那是一個孩子的表情,一個不懂得掩飾任何情緒的孩子才會有的……失望。
層層偽裝之下,算計謀略之下、財富名利之下、奸詐狠毒之下,此時此刻,唐儷辭不過是個非常任性、也非常失望的、很想哭的孩子。
池雲輕輕走到他身邊,手掌搭到他肩上,“少爺。”
“嗯,什麼事?”唐儷辭抬起頭來,那臉上的神色一瞬間已帶了笑,語調溫和平靜,與平時一般無二。
彷彿剛才跌落墳前、幾乎哭了出來的人不是他,只不過是池雲一瞬眼的錯覺。
池雲呆呆的看著他的微笑,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說什麼好。
沈郎魂一邊站著,默然無語。
唐儷辭緩緩站了起來,早晨明利的陽光之下,昨日新換的衣裳上昨夜的血已經乾涸,成了斑駁蜿蜒的圖案,慢慢滲出的今晨的鮮血在圖案周邊慢慢的暈色,就如朵朵嗜血的花在盛 開,放眼望去,這雪白沙石的山谷中……墳冢尚有許多。他一邊往最近的墳頭走去,一邊低聲道,“池雲,你有沒有過……永遠的失去一個人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