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惠慘叫一聲,發足要奔,卻被容楚緊緊拉住。
“太后,”他和藹地道,“舊人相見,何必畏怯?眉心有痣,不是先皇后麼?先皇后流產,似乎也是在這承御殿,她如今過來,尋你敘敘舊,所謂人鬼殊途,依舊不忘舊情,這也是難得的佳話。您何必如此姿態,平白傷了舊人之心?”
“不過,”他隨即又有點為難地道,“只是這舊人,似乎來得多了些,我都覺得渾身涼浸浸的,也難怪您的手這麼冰涼……戒明大師……請問這些先宮眷,大抵有多少人?”
“十幾個吧……前頭的,衣裳比較華麗的夫人們。”戒明眯著眼,“至於後頭的宮女們……實在數不清……”
宗政惠渾身抖得篩糠似的。景泰藍摸摸手臂,顫顫地道:“兄弟你別說了,我也毛毛的了,這宮裡以後我還要住呢……”
“陛下是不用擔心的。您身周沒血氣……”戒明幽幽地盯著宗政惠,很明顯意思就是她身上頗有些血氣。
“那位男施主又出來了……”戒明皺著眉頭,“他手裡拿著一個……”
宗政惠忽然一聲尖叫,“別說——”死命掙脫容楚的手,向外狂奔而去。
容楚如果真想抓住她,她當然掙脫不了,此刻他放開手,嫌棄地在殿門上擦了擦。
宗政惠一跑,戒明就垂下眼光。容楚卻不肯放棄,掠過去抱起戒明,追在宗政惠後面。
在宮門外,他喚起等候的皇帝車輿,也不管什麼尊卑,抱著戒明鑽進去,將簾子撩開,讓月光透進來,隨即喝道:“快追上太后!”
遠處景泰藍尖聲叫道:“聽國公的!追!追!哎呀太后您怎麼了?快些回來呀……”
皇帝車輦迅速駛動,容楚卻又不急了,吩咐趕車人,“追著太后便好,但不要追上了。”
宗政惠倒不知哪來的力氣,硬是一路跑出了宮門,聽得身後車馬聲響,氣喘吁吁回頭一看,容楚竟然帶著戒明驅車追來,簾子翻飛,月光透入,那孩子眼睛青幽幽地,指著她背後,聲音空曠地喊:“女施主跑慢些,當心跌著,有個翠衣婦人纏你的腿呢……”
宗政惠又是啊一聲慘叫,踉蹌栽倒,停也不停爬起來,再次瘋狂前奔。
一個跑一個追,車馬不疾不徐地跟著,宗政惠快車子也快,宗政惠慢車子也慢,每次宗政惠累極了,不管不顧停下來時,車子也會出點問題,卡了車輪啊,碰上石子啊,停在那裡等她,然後戒明會幽幽說上幾句,“穿紅衣,額頭貼金箔花的女施主,您別擋路呀……”“那邊以前有座井……哎呀有人從井裡出來了……”驚得氣喘未定的宗政惠又一輪瘋跑。
她跑得髮髻散了,裙子撕裂了,鞋子掉了,心也快要從胸腔裡奔出來,卻還猶自跑著。她心裡明白這不是有人裝神弄鬼,這是真的鬼魅之物。那個孩子,不可能見過先帝,更不可能見過先皇后,先皇后早早纏綿病榻,多年來從不見人,朝臣都沒幾個能說出她容貌。至於先帝,因為額頭有疤,多少年都以金冠或鬢髮遮掩,除了他的枕邊人,也沒多少朝臣見過他撩起額頭顯出疤痕的模樣……這是真的……這是真的……
她狂奔著,風聲呼呼,宮影連綿,恍惚還是那年,那女子倒在地下,拉著她的衣袖,悽聲問:“舉頭三尺有神明,你……你如此殘忍……你就不怕我做了鬼……也不饒你……”
她回答了什麼來著?
風吹著似是冷笑,是了,她當時冷笑一聲,一腳踢開了她。
“神明?哪來的神明?哪來的鬼魅?等我掌握一切,我就是神明!”
哭泣……慘叫……怒喝……求饒……風將一幕幕景象捲去,如掀開一頁頁發黃濺血圖卷。
她原本不信這些虛幻鬼魅之事,覺得都是世人用以恐嚇他人的藉口。神明?若有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