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淅淅瀝瀝下起雨來,八月末的燥熱被一洗而空。淨璃站在陽臺上,幫媽把晾曬在外頭的衣物都趕緊收進來。母女齊心與雨滴的速度賽跑,兩人相視而笑。
笑了會兒,淨璃望著媽,輕聲說,“媽,能給我講講您過去的故事麼?”
“嗯?”鄧嫻雅停下手來,轉頭望女兒,“怎麼會問這個?”
淨璃咬了下唇,“媽,我想知道。當年雖然也好奇,但是我年紀小,怕自己無法理解您的心境;可是現在,我想我能理解了。”
鄧嫻雅怔了下,便輕輕一笑,“媽知道這些事你早晚都會問。好啊,我去燒壺茶,咱們慢慢聊。飠”
淨璃知道媽需要一點時間去獨自整理一下自己的心緒,便點頭。
媽進了廚房去,淨璃獨自站在陽臺上望著窗外的雨霧。窗玻璃上被罩上一層白霜,淨璃宛如小時候一樣,伸出手指去將那白霧當做畫布,一筆一筆描畫。
當年第一次跟媽走進傅家大門,也是這樣一個下雨的天呢六。
爸是傅伯伯的左膀右臂,常年要在外面奔波,親自監督每一個房地產專案的建造。她小時候身子弱,睡覺又擇床,每回跟爸媽去了一個新的地方就要好久睡不著覺,身子便會跟著生病。爸媽最後無奈,只好決定讓媽帶著她回來。
有記憶的第一次走進傅家,是她三歲。
媽特地給她穿了漂亮的新裙子,腳上是跟裙子搭配的小紅皮涼鞋。小女孩都愛漂亮,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淨璃很自信;可是當握著媽的手停在傅家大門前,小女生的所有自信卻都頃刻之間土崩瓦解。
她平生第一回有了不可高攀的懼意。
正下著雨,媽雖然妥帖地將傘都撐開在她頭上,可是那份懼意還是讓她腳下一軟,一不小心就踩進門口的一個水窪裡。漂亮的紅涼鞋都溼了,髒水濺上她的白襪子。
進門便聽見一聲冷冷輕哼。
小小淨璃心中的懼意便更甚,一把抓緊媽的手。循著幽暗的迴廊去找那笑聲的來源,卻看見粗大的紅柱子後頭隱隱露出一個小男孩兒的一角目光。
玄黑的,比這古老宅院的陰影更加幽深。
淨璃驚得往媽媽身後藏。媽也看見了那小男孩兒,便拍著淨璃的後背輕聲笑,“淨璃別怕,那是青爵少爺。”媽說著還伸手叫那小男孩兒,“青爵快來,鄧阿姨給你帶了郎溪的核桃來。”
小男生終於從柱子後頭鑽出來。他那年就穿著白襯衫配黑色天鵝絨的西裝馬甲,宛如小小的紳士,卻也有小小的凜冽。他走過來站在她面前,眯起眼睛瞪她,“原來就是當年那個尿我一身的小孩兒!”
他毒眼狠狠瞪一眼她被髒水濺髒了的小涼鞋和白襪子,“……還跟當年一樣討厭,一樣髒!”
懼意在三歲的淨璃心內宛如惡龍一般盤旋伸出巨爪。
媽心疼地握緊她的小手,笑著安慰她,“淨璃你其實不是第一次來。你百天的時候,媽帶著你來拜見過傅伯伯與傅伯母。青爵來看你,結果被你給尿了一身……”
小小的淨璃第一次知道了什麼叫無地自容。
她抬頭望著那冷酷的小青爵,撐起自己所有的勇氣說,“我,我以後會賠給你!”
有小小的不肯服輸,那時候的她只知道如果損壞了別人的東西就要賠給人家,卻渾不知有些事是賠不了的;而那簡單的一聲賠給你,又將意味著多大的代價。
陰溼的雨天,飄來熱熱的茶香。淨璃的回憶一停,知道是媽的茶燒好了。
淨璃跟媽各自捧一杯熱茶,任茶香氤氳了眼睛。
鄧嫻雅垂下頭,“其實,我跟你傅伯伯之間的少年往事,跟你與青爵之間相似。看著你們如今種種,便彷彿媽當年經歷的翻版。”
淨璃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