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實偶爾也想做個平常女子,會痛哭會大笑,會撒嬌會發瘋,可是從三歲那一年,她空了一半的心,不得不用鋼鐵縫補,再然後,鋼鐵和血肉長在一起,也再分不清哪裡是真。
此刻當真死亡降臨,她失望地發現,原來自己還是那樣。
太史闌心底嘆了口氣。
底下似乎有激烈的喧譁,還似乎有種熟悉的氣息在迅速接近,她難得有點恍惚,眯起了眼睛。
飛滑的長弓,床弩的陰影,沉黑的夜空,藍色的雲。
藍色的……雲。
那是一個人的衣袂,帶著一路拼殺而來的鐵血和硝煙氣息,卻依舊雲一般柔軟,雲一般飄逸,雲一般從她臉頰上方拂過,落一陣淡香如雨。
那雲飛過,並沒有在她身側停留,向更高處飛去。
隨即頭頂床弩重重一響,似乎被誰狠狠踏了一腳,終於全部滑落,轟然一聲撞下箭樓。
一隻手自床弩的陰影下探出,一抄,便挽住了滑落的長弓。
弓尖在離太史闌胸口寸許的地方停住。
那人棄弓,再一抄,抄住了太史闌的手。
太史闌仰起頭。
頭頂上,還是當初街角初遇,在白色丁香和紫藤花的盛放中,那般清美的顏容。
他倒掛在箭樓邊沿,伸手緊緊拉著她的手腕,對她露出溫潤而清朗的笑容。
太史闌的眼神,順著他微瘦而精緻,琢玉般的手腕向上,落在彼此緊緊交握的手掌,再向上,停留在他春光暖日,流水橫波的眼眸中。
那裡是滄海,浩瀚平靜,一輪日光映碧水灩灩萬里,每一道波紋,都倒映兩人相攜垂掛的影子。
太史闌慢慢彎起唇角,笑了笑。
=笑了笑。
==
底下歡聲雷動,眾人都仰頭望著高高箭樓上攜手相攙的男女,按住心口舒了一口氣,蘇亞靠在離太史闌很近的牆邊,渾身發軟,將臉靠在冰冷的城牆上。
李扶舟手上一用力,將太史闌拉了上來,太史闌踏上平臺時,半邊肩膀因為受傷,略略向他懷裡一傾,李扶舟伸手來接,雙手溫柔地攙住了她,只是身子還是無意識地讓出了點距離。
太史闌眼神一垂,似乎沒有什麼反應,但她很快站直,脫離了他的身體。
蘇亞急急爬過來,伸出手在階梯下接太史闌,太史闌對李扶舟點點頭,輕聲道:“上頭危險,先下去。”接住蘇亞的手,順勢又脫離了李扶舟的攙扶。
李扶舟有一瞬間沒有動,垂著頭,似乎在沉思,又似乎在端詳自己的手,隨即他笑了笑,又恢復了那種和風靜日的姿態,跟著太史闌下了箭樓。
兩人之間微妙的氣氛,在踏及城牆那一刻便不再存在,太史闌平靜,筆直,眼神明銳,李扶舟微笑,溫和,對誰都彬彬有禮。
此時西番軍攻擊太史闌失利,又恢復了對城牆的猛攻,南齊這邊因為太史闌的驚險渡劫勝利歸來,士氣振奮,雙方又是一輪城頭爭奪戰,只是此刻,西番軍似乎還有後顧之憂,攻勢不如先前猛烈。
太史闌在城頭看了一會,先是發現龍朝忽然不見了,便命人去找,回來的人說龍朝下去幫忙巡城,太史闌也沒在意,又想起先前在箭樓高處看見的西番軍後方騷動,若有所悟對李扶舟道:“是你帶人穿過敵陣的?江湖人士?”
“他們為我打掩護。”李扶舟笑容似有歉意,“畢竟是江湖人士,一般不介入國家爭端,他們能做的,就是牽制西番士兵,好讓我順利過來。你不知道,整個北嚴城外三十里,都被西番兵封鎖了。”
太史闌轉頭看他,此時就著晨曦微光,才看見他其實一身狼狽,素來整潔的藍衣,此刻染滿血點和泥土,衣襟撕掉半塊,連鬢角都似乎被削去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