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豎是跑幾趟樓梯的事情,她習慣了今日事今日畢,於是又折回去拿照片。
還是那道間隙。
她看見那她以為是不法分子的少年當著周汝城的面大搖大擺地坐在他的位置上,一隻手移動著轉椅晃圈,一隻手拈著那張沉知許遺忘的照片在看。
隱蔽的位置,卻是極短的距離。
她聽見那人吊兒郎當地指了下照片,不知道是點著誰,抬頭問周汝城:“這妞還挺正點的,叫什麼名字啊?”
一向儒雅的老師對他孟浪輕浮的語言卻沒有顯露出半分苛責,反而帶著縱容回答他:“沉知許。”
“沉知許?”他摸著下巴想了想,突然睜大眼,“是不是那個問你練字有什麼訣竅,然後寫了滿滿一頁‘染柳煙濃,吹梅笛怨,春意知幾許’的那位?”
她確實是為了參加書法比賽,求過周汝城的指點。
他當時還收下了自己的練字貼,說是帶回家再慢慢研究。
“她的名字是出自這首詩?”
“是吧。”
“哇,一副千金大小姐的高冷樣,沒想到名字也這麼考究。”
沉知許被這樣的稱謂嚇到震驚,背過身去。
因為她聽見周汝城說:“什麼千金大小姐?一平民丫鬟罷了。”
少年還在興奮:“可她的名字很好聽誒!”
周汝城聲音裡的傲慢又高了一個度。
“女孩子要這麼好聽的名字有什麼用?”
沉知許動了動手指,才發現自己早已渾身僵硬。
她看著那少年毫不避諱地攀上週汝城的背,喊他爸,撒著嬌讓他把這個“沉知許”帶回家做客。
周汝城卻敲敲他的腦袋,一眼看透,“你啊你,別對人家打什麼歪主意。”
沉知許沉下去的心又浮起來,得到了一線生機。
以為他會像過往無數次袒護他的愛徒一般,伸出手來。
可週汝城說的是:“她只是個普通女孩,配不上我們家。”
腦海裡無法控制地想起第一次遇見他那天,他說的,“是個好名字。”
他字字句句裡對自己的蔑視和對女性隱晦的侮辱,都讓沉知許發自內心地升起一陣噁心。
可她面對不了,只能逃走。
沒人發現她得知了這場對話。
而接下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她都在給自己洗腦,在美化周汝城,在粉刷自己的世界觀。
直到周洛祺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在學校裡。
周汝城總是留她下來幫忙,周洛祺便會在那段時間過來,和她待在同一間教室裡。
偶爾也會有老師碰見,周汝城卻不會像介紹周洛始那般詳細,只說他還是個小孩,來等自己下班回家。
沉知許看得出他還在上學。
有一天她坐在周汝城的位置上數試卷,周洛祺便在旁邊打轉,視線時不時落到她身上,像粘板上的蒼蠅在觀察人類。
突然一通電話撥進來,在網際網路初初普及的年代,彩鈴比座機鈴聲突兀許多。
周洛祺接了,背過身去靠著窗戶,開始和他的狐朋狗友聊天。
沉知許無心偷聽,她巴不得周洛祺離自己遠遠的。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每天都來等周汝城下班,但只要是她留下來幫忙的下午,周洛祺就一定會在。
他不和自己說話,卻總在瀏覽自己。
沉知許無法形容這種感覺,是冒犯?還是厭惡?她不知道,也沒有證據。唯一的和以往不同的便是她手上起的一層又一層雞皮疙瘩,和胃裡翻江倒海的酸意。
周洛祺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又抓我?不就是逃了幾周課嗎,至於嗎?”